但我實在不記得真相了。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一夜之間,成為我在民院附小裏最好的朋友的。可能也是經過了幾日、幾周的認識和交往,充滿好奇的試探。那些小小的情緒早已消弭不見了,如今回想起來,隻是一刹那的事情。
沒有過程,直接跳過春天,在炎炎夏日的斜坡上手拉手向下走著。
夏天的武漢非常動蕩,雲朵大片大片由南向北逃離我們頭頂的天空,掠過一陣陰影又一陣陽光。
中午剛放學,我們磨磨蹭蹭出了教室,用卷子擋在頭上,那些黑色與紅色的數字透過紙麵,被陽光一洗,變成了無關緊要的鉛灰色。
“去買雪糕吃吧。”她目光炯炯地提議。
於是我們飛快地向斜坡下麵跑去。幾十米外的半路上是校外小店,門口的白色泡沫板上插著一把把金紅色的辣豆皮,在陽光下油亮油亮的,叫人看著咽口水,並不由自主地咂咂舌,好像真吃了辣的東西。
這麼熱的天,我們沒敢買辣豆皮,一人挑了一支雪糕往外走。後腳還沒邁出去,晴天一聲霹靂,把我們給嚇了回去。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幹燥泛白的路麵騰起一小片一小片熾熱的塵霧,圓圓的藏青色水漬出現在路麵上,很快一股一股地向坡下流去。
店裏擠滿了目瞪口呆的孩子,我們站在門口,被濺進來的雨霧弄得直眨眼睛。接著,是一片“我沒帶傘!”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兩分鍾後,雨停了。
三十秒後,陽光氣勢洶洶地奪回了全世界。
“五種。”我喃喃地說。
“什麼五種?”她不解地望向我,順便側身避過急著往出竄的一幫男孩。
“晴轉陰轉雨轉陰轉晴。”我解釋。
她明白了,而後立即糾正我:
“不,晴轉雨轉晴,三種。”
“是啊,一點過渡都沒有,三分鍾內一切結束。”
那天我們倆都牢牢記住了一句諺語:
“三伏的天,娃娃的臉。”
我們在笑容熱烈的天空下行走,覺得天氣變化得實在太快了。季節也是。我來的時候是初春,現如今已是盛夏。《同一首歌》開始重播去年的專輯,班上很多孩子都已經會唱開場的歌。
我還不會唱。我沮喪地承認自己記不住那麼長的歌詞。
“我教你!”她格外高興地說。
然後她就一句一句教我。
“水千條山萬座我們已走過。”
我一麵記,一麵想到五年級結束後,我就要搬到溫州去了。
“每一次相逢和笑臉都彼此銘刻。”
每一次熟識之後,就立刻分離,我總無法擁有一個為期三年以上的朋友,也不知道從前的他們,現在都去了哪裏。
“在陽光燦爛,歡樂的日子裏······”
她還在認真地教著,路邊石壁的陰影爬上她的裙邊,一晃一晃,像一句說不出口的話。
“我們手拉手啊,想說的太多。”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她突然的淚水將我嚇住了。她就那樣蹲在一地燦爛的陽光中哭了很久很久,說:“你走了,我就再也沒有好朋友了。”
我默默地站在她身邊,卻仿佛已站在遙遙的千裏之外,隔著無法觸及的距離,凝望這個傷心欲絕的小女孩。
六年級或是初中的一個夜晚,溫州的家裏,我坐在電腦前看動畫片。七點半,窗外準時響起了《同一首歌》的童聲合唱。
起初我沒有留意,隨後,突如其來的難過與哭泣將我深深裹住,讓那個夜晚瞬間與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令人難以接受地重合了。
(選自《少年時代》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