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5 中庸哀公問政(2 / 3)

【元典】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譯文】廣泛學習,詳細詢問,周密思考,明確辨別,切實實行。

【諸儒注疏】此誠之之目也。學、問、思、辨所以擇善而為知,學而知也。篤行,所以固執而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廢其一,非學也。”

【理學講評】承上文說:“擇善而固執之,固誠之者之事。然其用工之節目,又不止一端。第一要博學,天下之理無窮,必學而後能知。然學而不博,則亦無以盡事物之理,故必旁搜遠覽,凡古今事物之變,無不考求,庶乎可以廣吾之聞見也,這是博學之。所學之中有未知者,必須問之於人,然問而不審,則苟且粗略,而無以解中心之惑,故必與明師好友,盡情講論,仔細窮究,庶乎可以釋吾之疑惑也,這是審問之。雖是問的明白了,又必經自家思索一番,然後有得,然思而不慎,又恐失之泛濫,過於穿鑿,雖思無益矣。故必本之以平易之心,求之於真切之處,而慎以思之,庶乎潛玩之久而不通也。既思索了,又以義理精微,其義利公私之間,必加辨別,然辨而不明,則毫厘之差,謬以千裏,雖辨無益矣。故必條分縷析,辨其何者為是,何者為非,何者似是實非,何者似非而實是,一一都明以辨之,庶乎盡其精微而不差也。夫既學而又問之、思之、辨之,則於天下之義理,皆已明白洞達而無所疑,可以見之於行矣。然行而不篤,則所行者徒為虛文,而終無所成就,又必真心實意,敦篤而行,無一時之間斷,無一念之懈怠,則所知者皆見於實事,而不徒為空言矣,所以又說篤行之。”夫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所以擇善也。篤行,所以固執也。五者,皆誠之者的工夫,學知利行之事也。

【元典】

“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譯文】要麼不學,學了沒有學會絕不罷休;要麼不問,問了沒有懂得絕不罷休;要麼不想,想了沒有想通絕不罷休;要麼不分辨,分辨了沒有明確絕不罷休;要麼不實行,實行了沒有切實做到就絕不罷休。別人用一分努力就能做到的,我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別人用十分的努力做到的,我用一千分的努力去做。

【諸儒注疏】君子之學,不為則已,為則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

【理學講評】弗字,解做不字。措字,解做止字。承上文說:學、問、思、辨、篤行,固是求誠之事,然有一樣資稟庸下的,未能便成,必須專心致誌著實用功,乃能有成。如古今事物之理,不學則已,但去學時,便要博聞強記,件件都理會得過才罷。若有不能,不止也。有疑惑的,不問則已,但去問時,便反複講究,件件都要知道才罷,若有不知,不止也。有該思索的,不思則已,但去尋思,則必再三籌度,務要融會貫通才罷,若有不得,不止也。有該辨別的,不辨別則已,但去分辨,則必細細剖析,務要明白不差才罷,若有不明,不止也。及其見諸葛亮躬行,不行則已,但行的時節,務要踐履篤實,底於有成才罷,若有不篤,不止也。他人一遍就會了,自己必下百遍的工夫,他人十遍就會了,自己必下千遍的工夫,務求其能而後已,這是困知勉行者之事也。

【元典】

“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譯文】如果真能夠做到這樣,雖然愚笨也一定可以聰明起來,雖然柔弱也一定可以剛強起來。

【諸儒注疏】明者擇善之功,強者固執之效。呂氏曰:“君子所以學者,為能變化氣質而已。德勝氣質,則愚者可進於明,柔者可進於強。不能勝之,則雖有誌於學,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蓋均善而無惡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強弱之稟不齊者,才也,人所異也。誠之者,所以反其同而變其異也。夫以不美之質,求變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鹵莽滅裂之學,或作或輟,以變其不美之質,及不能變,則曰天質不美,非學所能變,是果於自棄,其為不仁甚矣。”

【理學講評】此道,指上一節說。常人有誌者少,無誌者多。未有能實用其力者,若果能於那學問思辨篤行,用了百倍的工夫,則義理自然渾融,氣質自然變化,雖是生來愚昧的,久之亦將豁然貫通,而進於明矣。雖是生來柔弱的,久之亦能毅然自守,而進於強矣。況本是聰明強毅的,而又能加勤勵不息之功,有不為大知大勇者乎。

右第二十章。

【心學講評】道之費也,既極乎至大者而言之矣。乃大而無外者,唯不遺乎小,小而無間者,乃以成乎大。其費也,皆有隱焉者以為之體。則請兼小大費隱而言之。夫用之費也,有其主,故非任才智以侈功名,而異於無忌憚之小人。體之隱也,有其實,故非托虛寂以流幻妄,而異於索隱之異端。其所以為費之主、隱之實者,則一言以蔽之曰誠。既於夫子言鬼神,而見小大費隱之以誠為一貫之理也。然所言者,天之道也,則但因天命以見性,而未嚐及夫率性之功能,與修道之存主,則夫子與哀公論政之說備其全矣。

哀公問政於夫子,將欲知政之大綱與節目乎?抑欲知所以舉此政而行乎國也?夫子曰,若以政之所當行者而言之,則莫善於文武之經政矣。其經畫之大,條理之密,無可複加也。然而布在方策,無難考也。乃在文武之日,則王道行於天下,而子孫之世守者不能述而見之施行,則不在政而在人,審矣。其人存,而其政舉矣。《周官》之法度,載精意以行也。其人亡,則其政息矣。方策之具存,無關於理亂也。

蓋政之所以必待人而舉者,以人有人之道:所以奮發於積弊之後者,有其道勇;所以主持其必行之力者,有其道仁;所以悉達其條理之繁者,有其道智;所以主持於中而為建諸事之本者,有其道誠。斯道也,以之行政而無難行者,舉之而速舉矣,敏政者也。猶之地之有道以培其根,以滋其生,以之生物而樹無有不速榮者,敏樹者也。況乎文武之政,合乎人心,盡乎時宜,尤其易敏者,殆猶夫蒲盧之易生者乎!

則請為君備言人道。夫人與人為倫類,而道出焉。有心之所不容昧,而日用之不可遺者,曰道。人受之天以為性之體,而有是道,則有是以心應之,曰仁,曰義,曰禮。人秉之性而發現於心,以行仁、義、禮於道之中者,曰智,曰仁,曰勇。乃更有其會歸者,以貫於心德而為性之實者焉,皆人道也。則請以次而序言之。夫人道敏政,而君厲精圖治以敏之於上者,亦必百爾卿士宣乃心力以敏之於下,而後政無不舉也,故為政在人。乃欲所用皆賢,則人才不乏,而但在君之取之也。取人則以身矣。皇躬立人之極,則好惡正而簡擇乃精也。而君身之所自正,則又存乎其修之矣。修身則以道矣。倫物為製行之原,必綱常敘而率履乃貞也。而道為天下之共由,何以品節之而威宜?則抑有所以修之者,是即在吾性中不容已之惻怛,以浹洽於倫常,而必以仁矣。

夫修道以仁,而仁之為用可得而言矣。仁者,如夫人之生理,而與人類相為一體者也。相為一體,故相愛焉。而愛之所施,惟親親為大。一本之恩,為吾仁發現之不容已者,而民之仁,物之愛,皆是心之所函也。乃仁者人也,而立人之道,則又有義矣。義者,即吾心之衡量,而於事物酌其宜然者也。酌其宜然,必有尊焉。而尊之所施,惟尊賢為大。尚德之誠,為吾義發現之不可苟者,而事之經,物之製,皆是理之所包也。乃是親親之仁,尊賢之義,行焉而又自有其條理者,則親親之殺出焉。推而上之以及乎遠祖,推而下之以及乎庶支,厚薄各有其則,尊賢之等出焉。有臣之者,而抑有友之者,有友之者,而必有師之者,隆替必有其差。若是者蓋天理自然之節文,親疏上下,為吾心不容昧之品裁,而因以生其等殺也。則等殺之立,何莫非吾心之固有,而修道者之所必資者乎?

夫道建而政成矣,而惟仁、義、禮乃以修道,則政之所自敏可知矣。故君子知夫為政在人,而取人以身也,而推化理於在躬之矩範,不可以不修身矣。抑念夫修身以道,而道以仁修也,而必本彝倫於天良之慈愷,不可以不事親矣。抑念親親之仁,得尊賢之義而益彰也,而必建英賢為懿親之夾輔,不可以不知人矣。抑念夫親親尊賢之自有等殺也,而皆因天理為自然之厚薄,不可以不知天矣。夫仁、義、禮之交盡,則身無不修。身無不修,則人無不可取,而政無不舉。是人道之能敏政也,固然。而必盡夫仁、義、禮乃可以修道而舉政,則政之舉必由於人之存,而文武方策之典章,不能必子孫之長治。君其切求之人,而勿徒言政也,亦明矣。

然而極人道之所存,則又有進焉者。仁、義、禮皆天理之在人而人心之同具,乃愛必有所自行而不流於薄,宜必有所自致而不忒其經,節文必有所自體而不逾其則。請就人道而更推之。夫修道以仁,而義、禮偕焉,則愛敬之所施者道也。是道也。天下之達道也,時無古今,位無尊卑,有生而即與俱行者也,而其目有五。仁、義、禮所以成乎達道之修,而抑有行此仁、義、禮於達道之中者,德也。是德也,天下之達德也,時無古今,人無賢不肖,有生而即得乎天,以成乎人之實用者也,而其目有三。

達道之五者何也?曰君臣也,有君臣而尊卑之義著矣;父子也,有父子而親愛之情著矣;夫婦也,有夫婦而內外之別著矣;昆弟也,有昆弟而長幼之序著矣;朋友之交也,有朋友而相交之信著矣。斯五者愛敬行焉,等殺具焉,由之則治,不由則亂,通乎古今天下而必遵者也,天下之達道也。乃明明此道也,愛何以盡?敬何以施?等殺何以辨?則必知之而後可行,而人心則固有此炯然不昧之知,足以知此理者。既知此達道矣,愛何以無不盡?敬何以無不施?等殺何以無不立?則必行之而後不虛所知,而人心則固有此純一不雜之仁,以行此理者。若其知之未逮,行之未純也,而勉盡其愛,作起其敬,決行其等殺,則必自強於知行,而後知行以果,而人心因有此奮發有為之勇,足以強此者。斯三者皆所以行吾達道,而勿使之有缺陷者,乃性實有其成能,心實有其作用,通乎古今天下而同得者也,天下之達德也。

夫至於知仁勇,而人道之凝於性以發現於心,而成乎大用者,切矣。然而人之道,尤不僅此也。有行乎智仁勇之中,而函之於至足;有行乎智仁勇之盡,而發之於無餘。使無所以行之者,則知焉而私意間之,未必其真知;仁焉而私欲參之,未必其真仁;勇焉而客氣乘之,未必其真勇。則有其為智仁勇之具存而交發者,一而已矣,是道之樞,而德之主也。唯其有是至一之理也,故智仁勇之所就不同,而為智為仁勇之量不齊,然極其致而以所行之一成乎人道之大用者,則未有差也。故以知而言,則或生而知之,天良之動,而倫物之紀自不紊也;或學而知之,品類之宜,以前修之美啟其明也;或困而知之,情理不安,乃反求其故而始悟其然也。然知則皆知之矣,生知者真知也,而學困者亦真知也,同以其昭察而無絲毫之疑者為明也,一也。以行而言,則或安而行之,因心之篤,自不容已於行也;或利而行之,慕義之深,因以求全於理也;或勉強而行之,望道之難,不敢安於自廢也。然行之而皆有成功矣,則安行者真能,而利勉者亦真能也,同以其敦篤而無心跡之違者為行也,一也。

夫以智仁勇而交致乎知行,及其知行之已至則同矣,而或吾心之德未能發現,則何由以入德而行道哉?夫子抑又言之矣。子曰,智仁勇天下之達德,而拘蔽之餘,或不能使達德之本體昭著於知行之際者,則固有夫人必有之幾,為三者見端之用矣。今夫人未即知也,而有好學之心焉,則近乎知矣。天下之欲學者眾矣,而獨致其好,此好之心即知有善而不可不學者也,則因是以求知,而大明之覺不遠矣。未即仁也,而有力行之心焉,則近乎仁矣。天下之欲製行者眾矣,而獨用其力,此力之發,即一乎善而不雜其行者也。則因是以求仁,而純粹之理不遠矣。未即勇也,而有知恥之心焉,則近乎勇矣。蓋天下之各有所恥也不一矣,然則乘此心所發之幾,而以致吾全德之體,夫人孰不有此心,而何莫非真實之所昭著乎?

但人有此好學、力行、知恥之心,而不知其為智仁勇之見端也,則念起而與德近,念終而即與德遠矣。若其知好學者即智之見端,力行者即仁之見端,知恥者即勇之見端,則所以修身之方,即因所好以不息於學,而知日生;資其力以不已於行,而仁日固;就所知以必去其恥,而勇日強。以之行於達道之中,而修身之理盡在此矣。知以此三者而修其身,則以之治人,而學以通乎民物之理,行以盡乎事理之安,恥以求免乎人心之不順,而所以治人之理在此矣。知以此三者修身以治人,則天下國家之大,學無不可通也,行無不可至也,恥夫一夫之不獲而澤及天下也,所以治天下國家又在此矣。夫至於治天下國家,而政無不舉矣。乃此好學、力行、知恥之心,則人所必有之善幾,而為人道之至切者。揆其原,則由一真之所發;究其極,乃為德行之有實;則莫不載夫所以行之一也。此乃人道所存之實,而以之舉政,又豈別有以舉之哉?

今夫為天下國家,則固繁有其政矣。文武集百王之大法,而著之方策者不一也。乃以要言之,則所以盡人道之常而為之綱維者有九。曰:修身也,身為出治之原,而居心製行之理皆所必飭焉。尊賢也,賢為君身之輔,而師承受教之禮所必隆焉。親親也,親為立愛之本,而一本九族之誼所必敦焉。自是而行於朝廷,則敬大臣也,坐而論道者其位尊矣,唯恩禮之是崇焉。體群臣也,散在庶僚者其情疏矣,必心誌之相恤焉。自是而施於一國,則子庶民也,庶民卑賤,視如子者,以達其情也。來百工也,百工散處,招之來者,以安其居也。自是而及於天下,則柔遠人也。賓旅之至,未有寧居,則以柔道撫之,使無戒無虞焉。懷諸侯也,友邦之遠,方勤職貢,則以德意柔之,使相親相附焉。由身而家而國而天下,以序而受治,則為天下國家之大經畢在於此,而其效有可得而言者。

夫皇極不建,則臣民無所法則;修身矣,以君德為坊表,而風俗可正,則道立矣。師友不親,則邪說得以相熒;尊賢矣,就正人以講道,而貞邪自審,則不惑矣。一體之愛,休戚之共,以異姓司其離合,則怨由內作;親親矣,骨肉懷恩以相推戴,諸父昆弟不怨,而內釁消矣。興革之宜,安危之辨,以新進搖我老成,則眩於所從;敬大臣矣,心膂效誠以修舊典,不眩焉而大計定矣。士欲其相報以事君之禮,而必我先有以恤之;體群臣矣,則施之者隆,而酬之者必至,士之報禮有鞠躬盡瘁者矣。百姓欲其相勸以奉上之誠,而必我先有以感之;子庶民矣,則情以相孚,而勞以不倦,百姓之勸有公爾忘私者矣。百工者財之所生,用之所具也,無與致之,則仰給於鄰封而不繼;來百工矣,則泉貨歸於國中,器用供於內府,財用足矣。遠人者自四方而來,且往於四方者也,無與安之,則交生譏謗而相叛;柔遠人矣,所至而稱吾德,及歸而感我恩,四方歸之矣。諸侯者,衛一人之尊,合九有之勢者也,無與聯之,則自處於孤弱而無威;懷諸侯矣,則五服凜職貢之修,四夷懼誅討之至,而天下畏之矣。

夫九經行而其效如此,則天下國家無有不治,而文武之政無有不舉焉。請備言其事:夫文武之政,著於方策者,散為萬目,而以要言之,何莫非所以行此九經者乎?端居穆清以養其聰明之散亂,齊也;屏除嗜好以牖其心誌之清明,明也;蒞朝燕居,各有法服,步趨進退,各有軌則,盛服以居,而非禮不動也。而以要言之,則內外交養,動靜不違,皆所以修身也。讒佞除則妒媚消,女謁息則正直伸,賄賂不行則忠言日進,而所貴者,唯陳堯舜之道,進仁義之言以輔君也。以要言之,則好惡大明以尚德,皆所以尊賢也。可以君人者則授以封爵而尊其位,未可以君人者則分之采地而重其祿;我有所好,則推之以與共其榮,我有所惡,則推之為除其害。凡此者,盡我天性之恩而興起其親睦之意,皆所以勸親親也。陳其殷,置其輔,而分其職事之勞,官有聯,事有詔,而不為牽製之術。凡此者,使不親小事而成其尊,無所拘礙而得行其誌,皆所以敬大臣而勸之使附己也。言則聽,諫則行,而不疑其欺己;頒祿有典,圭田有製,而不使之憂貧。凡此者,使內不生謗阻之嫌,外不分身家之恤,皆所以體士而勸之使報己也。公旬有製,而尤弛養老、居喪、凶歲之役;什一有常,而尤分上田、中田、下田之等。凡此者,皆力有餘而不告勞,財有餘而不告匱,所以子庶民而勸之使相勸也。日省其勤惰,月試其巧拙,及其給之既稟,稱一事之值,無所濫而亦無所吝。凡此者,使勤且巧者踴躍以效能,惰且拙者亦黽勉以求善,所以功百工而成其事也。有符節以利其行,而不困於所往;有委積以供其乏,而不憂於難來。其應對而有禮者,則嘉之而重其勞餼;其儀節之或愆者,則矜之而不加詰責。凡此者,安其身,利其行,定其心誌,皆所以柔遠人也。本支絕,則求小宗以嗣之;故國淪,則授間田以封之;君臣、父子之間有爭亂焉,則正大義以治之;強鄰四夷之侵,且危亡焉,則興救師以持之。五年五服一朝,比年而大小再聘。其朝聘而歸也,則勞賜有加而厚之;其朝聘而來也,則職貢從輕而薄之。凡此者,恤其病,救其急,不苛其求,曲遂其願,皆所以懷諸侯也。如此,則所以為天下國家者,備盡其宜,文武之政,有其舉之而無不舉矣。

夫以其序而修明之,而其效遂臻乎文武之盛,其事則盡舉乎方策之所留,則凡為天下國家者,以此九經括之矣。雖然,其效可期也,其事具存也,而不有所以行之者乎?九經之詳以至者,必智而後明也;九經之規乎大而成乎久者,必仁而後行也;修九經於人亡政息之後,必勇而後能決於有為也。此殆其所以行之者乎?而猶未也,合知、仁、勇於一德,合生安、學利、困勉於同功,本吾所性之良能以徹於修為之中,盡人道以敏於行而無不實者,則一而已矣。

請為君言一之理。凡以達德行九經,而盡達道之理者,各有其事矣,事則欲其立而不欲其廢矣。乃不待夫天下國家事理之至前,而智有所以知焉,而不為意所亂也;仁有所以行焉,而不為欲所蔽也;勇有所以強焉,而不恃氣之動也。則皆先有以盡乎所以行之實,而後無不可知,無不能行,無所不強,則九經以序而舉,事斯立矣。藉其不然,素無存主之實,而一政至始思一政之理,以求一政之效,欲知而愈暗,欲行而愈失,欲強而愈弛,未有不廢者矣,則豫與不豫之辨也。夫事之始也,以言先之,豫則所言之理定於未言之前,言雖百變而不違其意之所存,豈至屬辭之中窒乎,不跲也。所言者皆事,而事待我以治者也,豫則治事之理定於未有事之前,事雖無盡而不迷其處之之法,豈至繁難之相迫乎,不困也。有其事則惟吾之行矣,豫則審行之幾定於未行之前,行雖不一,而一行其心之所安,豈至追念而增愧乎,不疚也。夫言、行、事各有其道,分之而道在,合之而道一,亦惟豫也。則道之為經為緯者,定於事各一道之前,道雖分殊,而皆存於理一之內,豈至變化之難齊乎,不窮也。故析而為五,詳而為九,序次相成而為三,皆非所以為豫也。唯所以行之者一,則未發而為天下之大本,已發而為天下之達道,以率性之功,凝天命之實,則事皆繼起,而德為本原,斯則所謂豫,而為事之所自立也。

請即在下位者觀之:夫在下位者有上焉,有民焉,有親焉,有身焉,則亦行乎達道之中,而分九經之理者也。乃將欲民之聽吾治,必上之使我得行其誌也。使事上無其理,而不得乎為君為長者之心,則行焉而上製之,民不可得而治矣。乃獲乎上者,不但於事上之忠而有感動上心之實,則信乎友是已。使素行之有疵,素心之不白,不為朋友所信,則黨同伐異之交爭,而不獲乎上矣。乃信乎朋友者,不但於交友之信而有愜服朋友之實,則順乎親是已。使養誌之未盡,貽辱之有愆,而親不順焉,則至性之天常有玷,而不信乎朋友矣。然而順親者,所以行乎君民朋友之間,為之大本,而修之家庭之間,以起出交天下之化,其為事之豫者,而更有其道焉。斯道也,且居昊天罔極之先,是豫也,為萬善始基之主,是一也,則誠是已。誠極乎天地萬物之理,而凝之者身;誠動於上下朋友之際,而先所感通者親。所存者仁義禮之全體,無有不實;所發者知仁勇之大用,無有不真,則身以誠矣。如其不然,而有所虛假,有所欠缺,則事親者亦不盡乎天性之真,而承親者因失其全歸之理,不順乎親矣。夫誠身至矣,體之於心,存之於靜,發之於動,皆有其實功焉,然而抑有其道矣。誠者誠於善之謂也。善之量極乎至大,善之辨又極乎至微,不知善之所至,而未滿其充實之光輝,非誠也。不知善之所察,而未審其毫厘之疑似,非誠也。則不明乎善,而即其所不明之處為不誠之區,於形色天性之真弗能踐焉,不誠乎身矣。然則明善者,豫之極也;而誠身者,一之實也。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豈徒在下位者之為然哉!為天下國家而舉九經行達道之政,以此而已矣。

夫誠所以充乎萬理,周乎萬事,通乎萬物者,何也?則所謂人道敏政至此而極也。夫人之有道,因其有性,則道在性之中;而人之有性,因乎天之有命,則性又在天之內。人受此理於天,天固有其道矣,誠者,則天之道也。二氣之運行,健誠乎健,而順誠乎順,五行之變化,生誠乎生,而成誠乎成。終古而如一,誠以為日新也;萬有而不窮,誠以為富有也。唯天以誠為道,故人得實有其道之體。乃誠為天之道,則道之用非天所為功,而存乎人,於是有誠之者焉。有是心以載是德,故誠可存也;有是才以備是道,故誠可發也。誠之未著於未有是理之中,而森然有理之可恃。誠之或虧於不盡善之中,而確然有善之不易,此則命之所凝也,性之所函也,以起人生之大用而為事理之所依也,人之道也。

夫人以其誠之之道而體乎天道之誠,乃其成功則一,而當其始事則有別焉。所性之誠,即天之誠也。能全乎所性之誠,即以天之德為德,是謂誠者。知仁勇全乎中,而因所感以見乎外,故安而行之,不勉於所行,而行無非宜也,恰與事物之理而相中也。生而知之,不思以求知,而知無不至也,其於事物之理而無或失也。如是者,其與道相為一焉,無不中也,而求之不勞,則出之不迫,從容中道,斯以為聖德之成矣,斯人道而合乎天者也。求合乎天性之誠,必資人之道以盡其道,是謂誠之者,於是而學知利行之事起焉。以明善為誠身之本,則於不善之中而擇其善,於善之中而擇其至善。思而得之,乃以得夫不思者之得,以誠身為所以行之實,則未得而慎以執其所擇,已得而力以執其所守,勉而中之,乃以中夫不勉者之中,此君子作聖之功,而及其至也,亦與聖而同功,則人道而盡乎人者也。

夫擇善固執者,其功豈易竟哉?善不可以己意度也,古有其言之者,有其行之者,學之而必求博以考事理之詳也。所學者亦不可以己意裁也,有道可師者,有事可詢者,問之而必致其審以求折衷之定也。學問所得,欲其切於己也,則必致其思焉,慎之而勿失之疏略,勿失之荒唐。思之所得,恐其尚未精也,則必致其辨焉,明焉而善不疑於惡,惡不疑於善。夫然,而後可謂擇善而得其善也,於是而可以行矣。行焉而或有其名,未有其實,善其始未善其終,未可也。必篤行之,而極吾剖析之精,無不盡其必至之力,夫然而後可謂執之固者也。是其知學、知問、知思、知辨、知行者,乃人之良知;能博、能審、能慎、能明、能篤者,即人之良能;故曰人之道也。而擇執交致其功,則存乎其人之自盡其道,故曰唯人道為能敏政也。

乃擇執之功猶未可即可也。善在而不知擇,執焉而未能固,則氣稟之拘,物欲之蔽,有使之然者,而人道將隱於夫人之心,又將如之何哉?此則困勉之事起矣。誌所未逮,有弗學爾,學之則必期其能與古而同道,如其悟未啟而弗能,則益學之弗措也。學所未及,有弗問爾,問之則求悉知而無疑,如其解未悉而弗知,則更問之弗措也。學問無所發明,有弗思爾,思之則必求得其意之所存,如其蘊甚深而弗得,則複思之弗措也。不得其實,有弗辨爾,辨之則必求其兩端之殊致,如其擇未精而弗明,則力辨之弗措也。學問思辨之功未盡,有弗行爾,行之則必其篤實而可據,如其業未成而弗篤,則勉行之弗措也。其弗措也,則於其易而不敢易視之也,人而一能之,己百其功而不已,庶幾乎跡若易,而旨趣之日益者無方也。於其難而不敢憚其難也,人而十能之,己千其功而不輟,庶幾乎道無難,而艱苦之所得者足據也。特患乎力不足而自畫耳。若其勇於有為而果能此道矣,則雖愚而不足與知也,而必進乎明矣;雖柔而不足與能也,而必進乎強矣。蓋專心於事,則紛雜之念不生,而清明自啟;執持之已定,則惰歸之氣不乘,而強固日生。況乎學問之益其見聞,而修能之利乎進取哉!此雖困知勉行之事,而成功之一,且將與聖人同焉。蓋能百能千之誌氣,誠乎勇而不徒任其氣,亦人道固有之材,而始於不敏者終於敏。則甚哉,人道之大,與天道互相為功。人以此存,而政以此舉,亦在乎自盡其道而已矣。

統夫子告君之言思之,九經之事,達道之修,極乎詳密,而天下國家無不於是以治,此費之包乎小大者也。而誠之為體,藏乎上天未命之先,誠之為用,限極於不見不聞之內,則費不終費而有其隱,隱不終隱而有其費。故人道必敏政,而誠之之學,固在擇執之顯功。故曰君子之道費而隱,至此而其理盡矣。乃歸原於誠之之德,則所謂聖者能之,此也。所謂君子中庸者,此也。而舜之智,顏子之仁,君子之勇,所以異於均天下、辭爵祿、蹈白刃者,唯誠而已矣。請進而詳誠之之說。

右第二十章。此引孔子之言以繼大舜、文、武、周公之緒,明其所傳之一致,舉而措之,亦猶是耳。蓋包費隱,兼小大,以終十二章之意。章內語誠始詳,而所謂誠者實此篇之樞紐也。又按《孔子家語》亦載此章,而其文尤詳。“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言美矣至矣,寡人實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複以“子曰”起答辭。今無此問辭,而猶有“子曰”二字,蓋子思刪其繁文,以附於篇,而所刪有不盡者,今當為衍文也。“博學之”以下,《家語》無之,意彼有闕文,抑此或子思所補也歟?

【心理穿梭】“修道以仁”,隻陳新安引“誌道、據德、依仁”為據,及倪氏“自身上說歸心上”之說為了當。“修身以道”,隻說得修身邊事;“修道以仁”,則修身之必先正心誠意者也。

道者,學術事功之正者也。學術事功之正,大要在五倫上做去。章句以“天下之達道”當之,乃為指出道所奠麗之大者,非竟以“達道”之道釋此“道”字。

若仁者,則心學之凝夫天理者也,其與三達德之仁,自不相蒙。彼以當人性中之德而言,故曰“天下之達德”;此以聖賢心學之存主言,故章句雲“能仁其身”必不獲已,則可雲與下“誠”字相近,然就中須有分別。此仁字之可與誠字通者,擇善固執之誠也。三達德之仁言天德,此仁言聖學。亦彼以性言而此以理言也。

不意朱門之荑稗,乃有如雙峰以鬼對人之說!史伯璿譏之,當矣。然雙峰豈解能奇,隻是傍門求活見地。“仁者人也”,豈可雲不仁者鬼乎?夫子謂“鬼神之為德”為“誠之不可掩”,鬼豈是不仁底?雙峰引《論語》“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作話柄,早已失據。在《論語》,本謂幽明無二理。既無二理,則非人仁而鬼不仁,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