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其德之大也,就此人子可盡之知能,而極聖人所必至之性命,則“必得其位”,而天下之尊必膺焉,德已崇而物自莫能尚也;“必得其祿”,而四海之奉無可辭焉,德能容而物自莫能外也。“必得其名”,而聖人之譽望歸焉,天下樂推其美者,心理之同然也;“必得其壽”,而百年之期頤征焉,受命能永以固者,生理之所培也。觀於舜而鹹得之,不信其必然而無妄也哉!
乃其所以必得者何故?則於此可以見天心之應乎萬物者。天之生物,天之理也。無物不資天以生,則天無擇於物而生之矣。而必先有其可生之材,乃乘其生理而生之,既有其已生之材,乃就其生機而厚之,無不因也。故物之植立而栽者,則氣至而受,風雨至而益榮培之矣。其傾側而本不固者,則氣至而不能受,風雨至而反以搖動覆之矣。然則非有其德,祿位適以重其累,名適以損其實,壽適以長其惡而已矣。蓋天日以可為聖人之理實命於人,而大位必有所歸,諸福皆人所可受,特在有德者凝之而已。
大哉德乎!天於是而不違,而道由是以顯也。說在《嘉樂》之詩矣。《詩》雲:可嘉可樂之君子,而有是昭明眾著之令德也。以施之於百姓,而民宜之矣;施之於群臣,而人宜之矣。人心之所順,即天意之所歸,則天降之以祿而可受也。其受祿於天也,保之而使其身強固,佑之而使其德清明,命之而誕受萬方。乃保之者長年,而強固益增也;佑之者日新,而清明益啟也;命之者永享,而大位益安也。何一不為德所致者?以《詩》言觀之,則所謂令德者,即大德之謂也。周之前王修其寢門定省之誠,廣其聿追來孝之理,而世德之鴻名施於天下,則配天之業以固,而卜世之憲以長。蓋虞、周一德,而天命一致。大德者之必受命,不益信哉!夫孝,庸德也,而其至也則為大德。德自全而福自應,赫赫天命,且在日用對越之中。道之費也,極於至大而無外,不可見乎!
右第十七章。此由庸行之常推之以極其至,見道之用廣也。而其所以然者,則為體微矣。後二章亦此意。
【心理穿梭】“舜其大孝也與”!隻此一句是實讚其德,下麵俱是說道用之廣。舜之所以為舜者,一“孝”盡之矣,所以“造端乎夫婦”而“察乎天地”也。東陽許氏說“下五句為孝之目”,極是乖謬。舜之孝,固有“五十而慕”及“烝烝夊,不格奸”之實,為極其大,豈可將此等抹煞,但以聖人而為天子為其孝乎?
孟子說:“天下之士悅之。”士者,賢人君子之稱;悅者,悅其德也。天下皆悅其德,乃聖人“莫不尊親”之實。而孟子固曰“人悅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則舜之不以此為孝明矣。
就中唯“德為聖人”一語,可附會立義,謂修德立身,乃孝之大者。其說大抵出於《孝經》。而論孟中說孝,總不如此汗漫。人子之於父母,使不得轉一計較在。故先儒疑《孝經》非孔子之舊文,以其苟務規恢而無實也。孔子說“父母惟其疾之憂”,曾子說“全而生之,全而歸之”此是痛癢關心處,不容不於此身而見父母之在是。孟子謂“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但雲“不失”,則已載夔夔惻惻之意,而不敢張大其詞,以及於德業。若《孝經》所稱立身成名,揚於後世,卻總是寬皮話,搭不上。以此為教,則將舍其恩義不容解之實,而求之於畔援、歆羨之地,於是一切功名苟簡之士,得托之以為藏身之區藪矣。
人所疑者,“德為聖人”,實有聖學、聖功、聖德、聖業在,不與尊富之俟命於天者同。不見《尚書》說“天錫勇知”,《詩》稱“帝謂文王,無然畔援,無然歆羨”,子貢亦曰“固天縱之將聖”?德至聖人,徒可以人力強為之乎?若雲不全恃天而廢人,則位祿與壽,得其名即為聖人。亦非無臨禦保守、尊生永命之道,豈但聖德之為有功邪?有子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則為仁之事,皆自孝弟而生。倘雲修德以為孝,則是為仁為孝弟之本矣,可不顛倒本末而逆施先後哉?
況子思引夫子此言,以見中庸之道即匹夫匹婦所知能者;馴至其極,而德無不備,命無不可受。此以為察乎天地之實,則一本萬殊之旨;斯以顯君子之道,費無不徹,而隱不易知。若雲修德受命而後為能盡孝,則是造端乎大,而以成夫婦之知能矣。是天地位,萬物育,而後能致中和,不已逆乎?故唯章句“道用之廣”四字為不可易,其餘皆不足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