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立雪餘門廣陵絕唱(2 / 3)

楊梧山雖然身在政壇,但非常喜歡京劇,會拉京胡,他跟餘叔岩是多年的老友。當初餘叔岩去上海演出的時候,他也曾幫忙出了很多力氣。這也正是餘叔岩不好推辭的原因。在那次的宴會上,作陪的是孟小冬。

其實,這次宴會並不是楊梧山的主意,而是他臨行前,杜月笙對他的請托。原來,孟小冬曾多次跟杜月笙、姚玉蘭等人提起自己想要拜師餘叔岩的事情。杜月笙早就對孟小冬有好感,自然記在了心裏。後來他聽說楊梧山要去北京上任,他知道楊跟餘叔岩關係很好,便拜托他幫忙說情,請餘叔岩收孟小冬為徒,至少要答應指導一下孟小冬。席間,楊梧山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推杯換盞之間提到了要餘叔岩照顧下孟小冬。

不過,這次餘叔岩依然沒有答應收孟小冬為徒。我們不知道餘叔岩到底在顧忌什麼,如果說資質、努力程度,孟小冬無疑是夠格的,而且在當時學習餘派的人當中,孟小冬不說是佼佼者,也已經差不多了。因此,如果餘叔岩想要將自己的一身技藝傳承下去,孟小冬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選。可能是餘叔岩有些東西放不下吧。畢竟孟小冬曾是梅蘭芳的妻子,而餘叔岩是梅蘭芳的好朋友。如今二人已經離婚,自己再收孟小冬為徒,在別人眼裏怕不太好看。而且,即使梅蘭芳不說什麼,也難保他身邊的那群“梅黨”們說些閑話,到時候鬧得朋友不愉快,反而不美。

總之,餘叔岩沒有要收孟小冬為徒的意思,不過他給出的借口不是自己不想收徒,而是身體不行,教不了了。這是一個極有說服力的理由,當時,餘叔岩確實已經因為身體問題,很久沒有上台了。

不過,餘叔岩雖然並沒有答應收孟小冬為徒,也沒把路都堵死。他當時說:“切磋技藝,未必就要有一個師徒的名分,如果孟小姐有什麼學習上的問題,盡管來問我,餘某知無不言。”

楊梧山是一個混跡官場的人,見縫插針是看家本領,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餘叔岩說完這句話後,楊梧山便讓孟小冬當場請教。孟小冬拜師之念由來已久,今日雖然未能成功拜師,但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於是就請教了一出戲,即《擊鼓罵曹》。孟小冬的這出戲是跟陳彥衡學的,就是譚鑫培的琴師,因此有很好的基礎。餘叔岩聽了小冬的理解之後,給她指點了幾個關鍵處,又將整出戲的大概說了一遍。雖然講得不詳盡,但孟小冬一樣覺得受益匪淺。

雖然這一次孟小冬並沒有拜師成功,不過畢竟當麵向餘叔岩請教過了。更為重要的是,她找到了餘派的源頭,因此除了向琴師陳彥衡學習之外,她還經常去請教曾經在譚家教戲的陳秀華請教。可見孟小冬的學習意識之強,用心之深。

前文曾經說過,餘叔岩曾經偷偷去看過孟小冬的戲,而且頗為讚賞。其實,自那時候起,餘叔岩就已經認同孟小冬了,也覺得如果收徒的話,這是一個極好的人選。可是一直因為種種顧慮,因此沒能收孟小冬為徒。

不過,機會很快就來了。

話說餘叔岩有一個摯友,叫做孫養農,此人長居上海,每次到北京,總是要去餘叔岩家,二人喝茶聊天,縱論天下,是極好的朋友。有一次,孫養農又去北京,跟朋友喝得七葷八素的,半夜才出得門來,之後晃晃悠悠就上了車。司機早就熟悉了他的品性,也沒問直接就往餘叔岩家開去。原來,這孫養農有一個習慣,隻要在北京待著,必定每晚都要去餘叔岩家坐一坐,跟餘叔岩聊會兒天,然後再回去自己歇息的地方。

這天,孫養農晃晃悠悠地跨進了餘家的大門,就聽見裏麵琴聲嘹亮,歌聲動人,他知道這是餘老板又在吊嗓子了。雖然醉醺醺的,不過這孫先生頭腦還清醒,他朝餘家的看門人連連擺手,意思讓他不要聲張,別去報告自己來了,以免打擾了餘叔岩練嗓,那樣不僅煞風景,自己也沒得聽了。

就這樣,孫養農背著手,在餘家院子裏聽了很久,那晚餘叔岩唱得是《賣馬》中的一段。孫養農聽得如癡如醉,不過同時他也悲從中來。自己的這位老朋友,一肚子本領卻常年因病困擾,不能經常演出,實在是讓人惋惜。想到這些,孫養農鼻子一酸,淚水差點掉下來,不過他趕忙就感到自己的失態。於是趕緊調整精神,繼續聽戲,聽到精彩處時,沒忍住大聲喊了聲好。這一聲驚動了餘叔岩,他也聽出了來人是誰,於是趕緊停下不唱,出來迎接這位好朋友。

當天,馮慧仙也在場,他是來為某個票友說項的,那票友想要讓餘叔岩指點一二,自己跟餘叔岩不熟,所以托馮來遞個話。餘叔岩沒有答應馮慧仙,婉拒了。待馮走了之後,餘叔岩和孫養農便聊起了這個話題,餘叔岩說:“現在的人啊,隻想著拜師,從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材料。找我的,不是材料不夠,就是不懂得努力,教了也是白教,索性一個不收,反倒落個清靜。”

聽了餘叔岩的話,孫養農問道:“那依你看,如今哪個最接近你的戲路呢?”餘叔岩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孟小冬,她是塊材料。”孫養農聽了之後有些詫異:“那你為什麼又拒絕收她為徒呢?”

餘叔岩聽了孫養農的提問,歎了口氣,說道:“教戲的時候,難免要扶手臂、攙手等,小冬是個女性,不方便。更何況她曾是蘭芳的妻子,而我與蘭芳是極好的朋友,如此一來,就更不方便了。”

至此,餘叔岩才說出自己的顧慮,他拒絕收孟小冬,不是因為覺得孟小冬不行,也不是不想收徒弟,而是有太多世俗上的考量。

當晚,二人談了很多。雖然這次談話涉及孟小冬的地方很少,但確實給了餘叔岩一個觸動。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一身技藝或許真的要找個傳人了,一旦自己身體不行了,或者生一場大病,無法教授徒弟了,那麼自己這一派豈不要斷絕?餘叔岩想法的改變,自然是利於孟小冬日後拜師的。

說來也巧,餘叔岩有一個發小兒,叫李育庠,一次坐火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文武老生,叫做李桂春。言談中,李桂春說出自己要去北京,然後找門路幫自己的兒子李少春去拜餘叔岩為師。李育庠一聽,便說了自己跟餘叔岩的關係,並開口許諾對方,幫忙當個中間人,代為介紹一下。不料,李育庠跟餘叔岩說的時候,餘叔岩當場就拒絕了,此時他雖然已經有了收徒的想法,甚至從內心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徒弟了,但標準依然未改,必須是自己看中的,判定有資質,並肯去努力的。在餘叔岩眼中,這種自己見都沒見過,隻是朋友幫著答應的徒弟,是不值得收的。然而,這李育庠確實是個奇人,他見老夥計竟然如此不給自己麵子,竟然耍上了流氓手段。跟餘叔岩說,我們也算是從小玩到大的,如今你竟如此不給我麵子,既然你無情,我也無義。你今天若是不答應這事,我就吊死在你們家門口。餘叔岩對這個發小兒實在是無奈,最後隻好答應了下來。

李少春的拜師儀式是在1938年的10月19日舉行的。餘叔岩首次收徒,前來祝賀的人非常多,期間很多前來賀喜的客人聊著聊著便聊到了孟小冬身上,不少人都為孟小冬抱不平,覺得餘叔岩太過偏心。人家孟小冬一直對你尊崇有加,見了你畢恭畢敬的,而且天賦又高也懂得努力,可你不收,反而收了個李少春這種條件沒有孟小冬好的。這不是重男輕女嗎?

餘叔岩聽了眾人玩笑式的責問,也有些尷尬,隻得說小冬曾是蘭芳之妻,後又離異,我與蘭芳一向交好,如今雖然往來較少,也不宜介入這種關係。

眾人一聽,說道那好辦,我們就去把蘭芳找來,讓他保證不幹涉,這樣總行了吧?這時候,在場的人已經被此氛圍感染,紛紛玩笑似地七嘴八舌起來,弄得餘叔岩好不尷尬。不過,還得接話,於是繼續解釋道:“你們不要急,聽我說。男師父教女徒有諸多不方便,你們都是梨園行當的人,知道教戲的時候難免有身體碰觸,怕遭人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