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這裏?”我從榻上站起身,走到婉衣麵前,想起過往種種,恍然大悟,原來那些一閃而過的,是暗藏仇恨的目光。
於是笑了一聲:“真是沒想到,那……總得有個緣故罷?”
婉衣嗬嗬笑道:“他害死了我的姐姐。姐姐沒了,娘傷心過度,沒多久也去了,隻剩下我孤孤單單地活在世上。剛入楊府時,我隻抱著一個念頭,等我再大些,再有本事些,一定要想法子殺了他。作為你的侍女,我平心靜氣地等了五年,親眼見證過他對你的寵溺,有時會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害死你也許是個更好的選擇,他一定會更痛苦!他會下地獄,再也無法原諒自己!可在我尚且猶豫不決時,他竟然先死了!我好不甘心,不甘心!他怎麼能如此輕易死了呢?那段時日,你以為隻有你很痛苦麼,我也日夜煎熬,恨不得就此死去。堅持了幾載的信念倏忽之間崩塌得麵目全非,我甚至不知道活下去還能做什麼。你喚我婉衣這麼多年,可曾知道我的名字你從來不曾喊對過?女字旁的婉?嗬,當初我說的字是草字頭的莞,莞爾一笑的莞。莞爾是我的姐姐,不知這個名字你的六哥可曾告訴過你。”
心頭一跳,我定定看著她:“你是……莞爾的妹妹?”婉衣,不,是莞衣,她竟是莞爾的妹妹,這世間事,緣聚緣散,當真是難以捉摸。
莞衣用衣袖抹去了滿臉的淚:“沒錯,要不是因為楊延彬,我姐姐不會死,我娘不會死,我也不會孤苦伶仃,隻有賣了自己才能活下去!我恨他,在我姐姐因他而死後,竟然能每日帶著一副笑臉,過得富貴肆意;我恨他,對你如此寵溺疼愛,卻害得我家破人亡……好幾次,他和我擦肩而過,我隻能拚命忍著,忍著衝過去把尖刀插進他的心髒。我恨我自己那麼小,隻能對他的經過視而不見……”
我搖頭,苦澀地說:“莞爾不是我六哥害死的,你相信我,這件事我六嫂也知道。”
莞衣慘笑道:“你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姐姐不想做刺客了,準備退出江湖,可是培養她的人知道了她和楊延彬相交甚篤的事,命她去殺了楊延彬的好友,姐姐為了保全和楊延彬的情誼,在那場刺殺中故意失手,最後才命喪黃泉的!雖然這隻是我的猜測,可是刺殺前夜,姐姐已經預料到自己的死亡,和我說了許多的話,還把自己唯一的寶物送給楊延彬,孑然一身地赴死!現在我知道了,若不是愛上了楊延彬,姐姐怎麼可能會甘心如此下場。可是她的心意,楊延彬永遠不會知道,他也永遠不會在意……”
那是完全不屬於我的故事,原來莞爾竟真是喜歡我六哥的,六哥不曾留意,六嫂想必卻是早已看出來了罷,所以在說起莞爾的時候,才會帶著一絲別樣的憐惜。心上一陣酸一陣疼,原來這世上有個人是那麼那麼地恨著我的六哥,還曾有一人小心翼翼地愛他甚於自己的命,可我的六哥卻還不知道,怎麼能還不現身呢?你沒有死,你也不會死的,不要把我留下,麵對你的曾經好不好?
我閉上眼睛,然後睜開:“既然你想報仇,為何不殺了我?”
莞衣卻不再回答了,她雙膝下跪,神色卻少見的清冷:“隻要一年,我隻想在楊府再待一年,一年內我絕不會做任何危害女郎之事。一年以後,莞衣自行離去,懇請女郎成全。”
她要這一年,到底還想做什麼呢?
但我卻還是很相信她:“好,我答應你。糖衣已經回來了,不過也待不久了,我打算選個好日子把她嫁給連哥,她不會繡嫁衣,若是你有閑暇,便幫她買一件罷,挑最好的買。你也不用待在廚房了。”
我應當相信她,縱然她恨著六哥,可是十年相處,若是有心,憑我對她的信任,換著花樣死一百遍也有可能。婉衣終究不忍心害我。即使把我得過瘋病的秘密告訴大皇女,也不抵她姐姐莞爾一條命,這是六哥欠莞爾的,也是我欠莞衣的。
莞衣叩首謝我,卻不發一言。
退出門外時,我看到了她臉上淡泊的笑意,這才意識到,這樣的笑,才是真正屬於莞衣的,洗盡所有塵世的鉛華、美得恬靜優雅、清高淡薄。縱然莞衣算不上一個美人,但此刻,她笑得如此動人心魄。
我倒在榻上,黯然一笑,弄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出下毒的是誰。不是蝶衣,不是糖衣,也不是莞衣,難道……是素衣?
可我已經很小心了,衣食也不歸她管,她是如何給我下毒的?給我下毒,她又有什麼目的呢?或者說是我想錯了,該懷疑的人不應該隻局限於伺候我的侍女,而是放寬到楊府上下所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