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妙渠再度溫柔淺笑:“難道你不曾懷疑過她嗎?楊桓令,我提醒你一句,如今的劉氏,早已不是當日你認識的那人了。不會叫的狗,你不會知道它親近你的時候會不會咬你一口。”
我站起來,俯身看著趙妙渠,笑得深不見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她一巴掌。
“你沒資格奚落她,即便你是皇女,我也照打不誤。”
趙妙渠一時有些難以反應,怔愣地觸摸被我打偏的右臉,半晌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一瞬之間,她笑臉驟失,含怒帶怨,幾乎可算是惡毒地看著我。
“楊桓令,你不怕得罪了我嗎?”
我一笑而過:“一無所懼,我何畏之有?”
我的反擊似乎令她很滿意,她整理被我打偏的發髻,儀態萬千地站起身,如我方才一般俯身笑進我的眼中:“四年了,你的瘋病好了嗎?”
我擱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心中一往直前的底氣頃刻間消失殆盡:“你怎麼……會知道?”
我的病,瞞得是如此天衣無縫,小心翼翼,連阿顏也一無所知,為何她會知道?
趙妙渠很諷刺地望著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發生過的事,無論如何掩藏,終究有大白於天下的一日。我已成了前車之鑒,不是嗎?楊桓令,雖然你看起來是如此威風八麵,可是怎麼辦呢,我卻一點也不怕你。我清楚得很,你的心究竟有多脆弱嬌嫩、不堪一擊!”
我們互相對視,目光中都帶著狠厲和冰冷,還有一絲不為人知的怯弱,然而,無人肯移開視線。
那些日子的記憶很模糊,我已經不記得了,可是大病初愈,忘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所有人也隻剩下喜悅。
隻記得娘最後被我逼到走投無路了,隻得親自把我綁起來,鎖在空蕩蕩的屋中,從白日到黑夜,那段日子,我從不能出去,也不曾出去過。等娘確認我已病愈,將我放出來時,我已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暗無天日的光影浮動中,留給我的隻剩下一手出神入化的賭術。
“楊府中是不是有你的人?”丟開紛雜的思緒,我起身與她拉開距離開口提問,卻早已在心中肯定了這個答案,若說還有可能泄露這個秘密,隻有楊府的人才能辦到。
趙妙渠大方承認:“沒錯,不過你大可以在心裏盤算一下出賣你的人是誰。楊府看似彈丸之地,雜七雜八的人可是有不少呢。“她笑得天真而燦爛:“楊桓令,睜大眼睛看看,你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
我嗤笑一聲:“除了大皇女,原來還有別人?都有誰啊?”
“我若說是劉氏,你信嗎?”
我收斂笑意:“一而再再而三,大皇女,很有意思嗎?”
趙妙渠邊笑邊搖頭,緩步離開,跨出門檻時,她回眸一笑:“楊桓令,你還真是可悲。”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上,若有若無的香氣還繚繞不散。
“對了,樓下的王道玉,是我送你和劉氏的見麵禮,但願你們喜歡。”
她的聲音縹緲不清,似乎帶著逗弄的笑意,實在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感覺。
走到樓下,一眼便看見帶著帷帽的滿月坐在堂下,高台之上琴瑟並奏、蕭笛和鳴,風姿絕然的王道玉正在唱曲。
“香滅簾垂春漏永,整鴛衾。羅帶重,雙鳳,縷黃金。窗外月光臨,沉沉。斷腸無處尋,負春心。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是顧夐的《訴衷情》,他的詞句,我倒也熟得很。這首豔詞含蓄內斂,情意皆佳,最為有名。
我坐到滿月身邊,專注聽曲。
不愧是汴京第一名妓,王道玉歌喉清麗,恰到好處地唱出了這首訴衷情的淒婉和纏綿,台下喝彩不斷。
我看不清滿月的神色,但是她的姿態分明有些僵硬。
曾經,她也立在這台上,接受萬千喝彩與掌聲。
“大夫,她怎麼樣了?”
“這……劉娘子的嗓音已經損壞,恐怕日後是不能唱曲了。”
我一時怔愣,死死抓住大夫的手不肯放。大夫有些驚恐地掙脫了我的手,背起藥箱消失得無影無蹤。
“滿月。”我輕輕換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
劉娥漫不經心地偏頭,見到是我,微一點頭,嘴角微揚,似乎並無不妥,拉著我去了鶴仙樓後院。
身後的王道玉,風華絕代,音律飛揚,漸漸被遺落在一邊。
劉娥摘下帷帽,靠在亭邊欄杆上,與我側身相對。
是我們初次扺掌而談之地。一切盡在不言中,兩人眼中皆是溫和的笑意。
滿月打量起我,笑道:“大皇女和你說了些什麼?”
我不自然地移開目光:“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
心中一動,忽然反問她:“滿月,你是不是早與她認識?”
滿月笑了一聲:“這一定不會是趙小貓對你說的。沒錯,我們早已認識,這也不難猜,畢竟我是殿下的人,而她卻一直在許王和襄王之間周旋,打交道是在所難免的。隻不過我們都是上不得台麵之人,私下裏見過幾麵。我們立場不同,雖然明麵上彼此笑臉相迎,其實她應該恨不得立即除去我。”
當初找滿月說明情形時,她不曾提過她早已與趙妙渠相識,如今我問了她才說,不知怎麼,總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得抒發。
“你問我趙妙渠和我說了什麼,她隻是在極力挑撥你我的關係,似乎十分恨你。”我虎視眈眈地盯著滿月:“隻是因為立場不同嗎?”
不管這句話摻雜多少懷疑和試探,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對趙妙渠的話毫不在意,大抵人都是這般,即使再相信一個人,經過一番挑唆,心中總會埋下懷疑的種子。我不想這顆種子長成蓬勃大樹,隻能將它扼殺在塵泥之下。隻問這一次,不管滿月說什麼,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