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沒去過師父的茅屋,也很久不見打酒。得知師父的死訊,打酒並不傷心,甚至嘻嘻哈哈地請我喝了一頓酒,醉酒中,他哭著多謝我這四年對師父的陪伴,哭了很久很久。
轉眼中秋將至,後宮自然是忙忙碌碌,皇後忙著主持大局,孫貴儀忙著分擔庶務,連阿顏也被迫擔了監督帳設司和台盤司的職責,不得抽空出來。我也不好意思去湊麻煩。
所幸劉娥傳話給我,說她已與趙妙渠定好中秋前夜於鶴仙樓會麵。
中秋前夜,這真是一個好日子呀,差些就圓滿了。
蝶衣拿起香帕擦我額頭上的汗,我笑看她一眼:“嗯,好香的桂花味啊,隻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你拿著婉衣的帕子是想如何?”
帕子上繡有精致的桂花枝葉,邊角處還有一個容易忽略的“令”字,婉衣為我繡帕子時總喜歡做上記號。我曾打趣說自己不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她做的這些精致衣物到了我手裏肯定是落不到好下場的,為何她還年年不肯停下手中針線。婉衣回答說既然遇上了我這樣的主子,怨天尤人是最無用的,不如好好做事,最好能把我的壞毛病改一改,她把東西做得細致美滿,總有一****會不舍得丟。
蝶衣把帕子隨手擱在一邊的石台上,顧左右而言他地讚了一句:“女郎,你今日練劍頗有章法,劍氣淩厲,有凜然不可侵之勢。”
我心虛地說:“別想糊弄我,婉衣是不是和你說什麼了?讓你替她求情?”
蝶衣歎氣:“沒有,天熱,婉衣姐姐隻是叮囑我多備些帕子,這不是正好用上了麼。我粗心大意慣了,這些零碎事情很難想到。”
還說不是為她求情!
我沒好氣道:“放心罷,她很快會回來。”
這些日子都是蝶衣照顧我的起居,從前婉衣和糖衣都是大忙人,屬她和素衣無事一身輕,沒做過這些事,自然半熟不懂,拿來的衣服不是少了佩飾就是五顏六色像隻彩色的鸚鵡,連她自己看了也皺眉,卻又難以改進。
我打發了她,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閑人一個,這些日子懶得動手腳,最常做的事反而是對著夏花秋月愣愣出神。
不知是不是聽進了我的話,大嫂追隨大哥而去了,把摯兒托付給其他幾位嫂嫂暫為照看,娘為此事又將我責罵了一頓,不過看得出來她並不是真的生氣。
呼延總算有消息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報信人竟然說他去了契丹,怪不得我將汴京周圍搜一個遍也沒找到他的蹤影。
二嫂恨恨地罵他逆子、混賬,卻總算放下心來。
明雪園內種一株株梅花枯幹萎枝,光禿禿一片,好在善於種花的管家精心培育了一片無義草。此花本是江南荊湖地區所有,管家也是神通廣大,於這水土不服之地竟然養活了。無義草名為草,卻是一種十分奇特的花,有葉無花,有花無葉,花開時花色熾烈,像是一團團燃燒的火在腳下展開,甚合我的心意。
寒風襲來,蝶衣為我披上裘衣:“乍暖還寒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些。女郎最近怎麼不愛出門了?”
我笑了一聲:“怎麼,我都不嫌悶,你倒是抱怨起來了?往年中秋前後,我也是極少出門的。”
“我知道。”蝶衣小聲囁嚅著:“可蝶衣總覺得女郎心思鬱鬱,不複往日舒朗。”
我歎氣:“煩心事確實很多,有些心煩意亂。”這樣下去不行,我看著蝶衣嘿嘿笑:“中秋前夜,你隨我一起去鶴仙樓如何?你嘴上不說,心裏是記掛糖衣的罷?看你打她罵她,別人還以為你是如何虐待她呢。”
蝶衣目光轉向別處:“沒有賣身為奴前,我還有個妹妹,爹娘死了,姐妹倆隻好相依為命,可後來妹妹為了找好吃的,瞞著我跑掉了,我再也沒有找到她。糖衣很像我的妹妹,口腹之欲重,又心機單純,令我又愛又恨。我妹妹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但是看到糖衣,我總能想起她。”
從沒聽蝶衣說過她的妹妹,我還以為她除了被契丹人殺害的父母雙親再沒有別的親人,頓時有些懊喪引她說這些傷心事:“你妹妹如此狡黠,肯定不會有事的,要不要我幫你找一找?”
“不用了。時過多年,我連她的模樣也記不清,想必她也不記得了。大概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多少姐妹緣分,如今我隻盼她可以與我一般,能夠遇上一個貴人,保她衣足飯飽便可。”蝶衣麵色悵惘,不欲多談,轉而問我:“糖衣在鶴仙樓已有些時日了,府中仆婢都還念叨她做的飯菜。”
蝶衣一本正經,我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不知該如何接話,卻忽然想到既然要去鶴仙樓,是否又會遇到燕隱?心不由得快跳幾下,我竟然生出了幾分退縮之意,真是不想再看到他那副嘴臉,可是這次機會難得,又已經答應了滿月,我豈能言而無信?
中秋前日,黃昏流霞鋪天瀉地,眼看著紅日西沉,而我卻賴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蝶衣看不下去了,撇嘴道:“衣服都已換了,還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