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仙樓是你開的?”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便不能退縮,我終於明白我的心慌從何處而來。那個所謂的店主紫楊恐怕隻是掛名,想他契丹人出生,竟然能把生意做到大宋皇宮的大門口來,我也是佩服至極。
燕隱微偏過身,微露笑意,刀削劍刻般的深邃臉龐逆著光影,有些模糊:“你好像很不想看見我。”
我嗤了一聲:“為何我要想看見你,你個契丹人。”
方才還麵帶微笑,眨眼間燕隱便麵目冰冷,眉眼森寒,連四麵飛塵都似乎被他凍住一般,無形的煞氣一刀一刀撲殺而來。
我假裝毫無所覺,選了離他不近不遠的某個席位坐下,冷著臉問:“燕隱,你來到大宋究竟意欲何為?做生意?嗬嗬,那你這生意做得確實夠大了!”
燕隱冷笑:“女人還真是善變的動物,既能熱情似火,也能淡漠如冰。”
他嘲笑我上一次的“意圖勾引”,我認了,所以也隻能忍了。我的問話被他一挑而過,卻用話來激我,是不想答,還是不能答?
可是把我引到這裏,已經暴露了許多,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敢直視他譏諷冰冷的眼睛,隻得將目光放在他橫放的衣袖上。心裏自嘲地想,楊桓令,你不是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嗎,怎麼人家一個眼神,就嚇得你不敢動彈了,太孬種了!他的衣袖雲紋翻湧,金絲銀線隱晦交錯,無處不沉默,無處不奢華。
突然不想再待下去了,我與他之間本就無話可說,何必逞強,隻要一看見他的臉,無形中便能生出頹喪之心,好似矮了他許多截,我楊桓令這幾年橫行霸道,哪怕遇上比我家世更優渥的,功夫更厲害的,也還未曾怕過誰,不知為何,麵對他,我無法不害怕,連我自己都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何?
相對半刻,他再沒說話,我渾身難受,隻得站起身,也不想搭理他,慢慢地往外蹭,企圖悄無痕跡地離開。
“那****說的那個與我麵目相似的故人,是不是楊家八郎楊延禮?”
他驀然開口,在我身後,我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能判斷出他的口氣肯定多於疑問。還可以肯定,他一定打聽過我的事。
腳步立頓,我停在那裏,竟然動彈不得。為什麼,他會問這個問題?為什麼,他要問這個問題?
心緒翻湧,我加快腳步,向門外衝去,可他竟然比我更快,剛跑到門邊,他便追上來越過我將門狠狠拍上,稍一轉身,便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和呼吸相近的氣息。
我確信我的臉一定紅了,一種熟悉的灼燒的炙熱感緩緩從心間升騰而上,我快要被烤幹了。
右手暗中用力,向他圈住我的左手劈去,連劈三刀,若是一般人受了我用盡全力的三記手刀早該疼得哭爹喊娘去了,可他還是一動不動,好像我在給他撓癢癢。
我又氣又悶,抬頭想剜他一眼,下巴剛抬起來,便被他的右手捏住,一瞬的疼痛令我牙齒打顫。
他娘肯定沒教過他憐香惜玉!這個混蛋!王八蛋!
我還在心裏咒罵不止,猝不及防地,嘴唇上冰冷的觸感打亂了我所有的思緒。
“聽說他是你的義兄,還是上過族譜的,大宋的女子不是都很恪守禮教麼,愛上自己的哥哥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他笑得傲慢,嘴角帶著星點的血跡,眼神攜帶著淋漓盡致的狂風暴雨,直擊我的最痛之處。
竟然咬我,我揚起了手,隻要一個巴掌下去,他再也不會說出一個字!
燕隱輕而易舉地抓住了我的兩隻胳膊,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慢慢覆蓋。
想動卻不能動,想說卻說不出口,我迅疾偏臉,有什麼東西正在轟然碎裂,一片片地落在滿是泥濘的地上,被所有人一邊嘲諷一邊踐踏著走過。
“楊桓令!你可以喜歡任何人,就是不能喜歡八郎,難道你想日後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嗎?”三哥疾言厲色,那是他罵得最狠的一次,看樣子恨不得將她綁起來抽打一番。
這個本該妥善隱藏的秘密,不知在哪裏暴露了,已經徹底水落石出,除了出門在外的八哥,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爹娘,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忍著羞恥,目露期待地看向所有人,大哥千言萬語無法出口,二哥尷尬不已,三哥氣憤難忍,四哥眉峰緊蹙,六哥麵含不忍,爹娘不動聲色,沒有一個人,肯為她說一句話。
胸口發悶,心口疼痛,她慢慢地蹲倒,慢慢地,慢慢地,跪在爹娘麵前:“阿爹,我喜歡八哥,很喜歡很喜歡,求阿爹成全。”
已經親自動手把所有的尊嚴和驕傲撕碎扯爛,還要她怎麼樣?還要怎麼樣,才能成全她?
“我看你簡直是瘋了!”三哥衝上前來,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那個四年前還不懂得人世艱難的少女啊,即使將一顆心剖出,換來的也隻有譏諷和嘲笑,從前如此,如今依舊。
還是頭一次,被外人欺負得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