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口氣:“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要說阿顏沒心機,這一位簡直是沒腦筋。
這句罵人的話也沒有令趙妙書生氣,她看上去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怔怔地望著這九重宮闕,攥住裙角的手微微鬆開,裙角隨風飄蕩,柔柔地神展開。
“你說得對。”她丟下這一句話,獨自離去,身影頗有些蕭索和淒苦。
我懊惱地敲著自己的額頭,阿赤竟然已經自裁,這個線頭斷了,所有的事情還怎麼串得起來?可若是如我所想,我真得佩服這個幕後主使者,竟然如此有本事,可以讓一個服侍舊主好些年的侍女變節不說,竟然還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赴死,此人對於人心的掌握,實在令人心驚。
走在紛繁熱鬧的汴京城中,穿越人山人海,我牽著驚雪,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
趙元侃既然做出了承諾,我應該相信他的本事,隻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也力有不逮呢?當時他探病出來的麵色分明怪異不已,也不知是怎麼了,如今細細想來,似乎是心中堵著一口氣卻怎麼也抒發不出的模樣,可他到底在生什麼氣?不明白。難道是許王病得太重,他怪罪阿顏?怎麼可能,許王這一病,阿顏分明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才對啊。
阿顏說的話也著實讓我心有餘悸。不管這件事是誰主謀的,當年三皇女的死卻一定不簡單,大皇女趙妙渠,許王趙元僖,襄王趙元侃,甚至其他公主王爺、宮裏的妃子都被牽扯進來,這深深庭院藏匿了多少陰謀陽謀?皇後想要撮合我和趙元侃的婚事,是想拉攏趙元侃嗎?可是我沒有答應,趙元侃說他與皇後道不同不相為謀,甚至讓我小心皇後,意思是他和皇後已經撕破了臉、拔刀相向了嗎?那貴儀呢,經此一事,她是否還能兩不得罪,袖手旁觀?許王究竟何時才能醒來?他與趙元侃不同,母親雖然身份低微,在宮內卻頗為受寵,官家對這個兒子也很有點偏愛的意思,打小便很喜愛他。如今他任職開封府尹,多有政績,看得出來官家有意鍛煉他,甚至已經隱隱透露了一個訊號:大皇子楚王已被廢為庶人,囚居南宮,皇位與他無緣,順承下來,二皇子許王正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即使他的病令許多人擔憂焦慮,但許王對人畢恭畢敬、做事又盡職盡責,實在讓人挑不出錯處來。這次公主掌摑、刺客暗殺事件雖然被官家壓了下來,應當還是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不知道他醒來後還願不願意救阿顏,或許忌憚貴儀在宮裏的勢力,他會救……想來想去,越想越亂,我氣憤地踢開腳下的石子,第一次後悔讀書時總是敷衍搪塞,十八班武藝倒是都能耍兩手,三十六計除了一個毫無用處的美人計,其他一個也想不起來。
煩悶至極,我掏出腰間的金鳳令牌,一手牽馬,一手拋擲,拋起接住,拋起又接住。這塊華美又尊貴的令牌,自六年前從初登鳳座的李皇後接過來,我便妥帖保管,小心收藏。令牌升到半空時,我總在想,幹脆……幹脆扔了它算了,可是一回神,手還是接住了這塊冷冰冰的東西。
要是此刻婉衣在身邊,肯定會冷著一張臉,無聲斥責我這一瘋狂舉動罷?想到她,好大一筆賬沒和她算呢!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嘴角上揚。
等我慢悠悠晃蕩到家門口時,天色已經全部被暗沉下去,光明被黑暗吞噬,色彩被陰影埋沒,府門前掛著兩盞火紅色的燈籠,暈出一塊熟悉的溫暖。
我詫異於燈籠下站著的人。素衣和婉衣竟然破天荒地站在一起,好似在等我。
素衣先看到我,立即快步走來牽走驚雪,明眸皓齒,巧笑倩兮:“女郎想必有很多話想和婉衣姐姐說罷?我先帶驚雪下去。”
婉衣麵色冰冷地看她走遠,目光一如當年素衣剛剛進府時的輕視和戒備。
我隨意倚在一邊,把令牌從左手拋向右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令牌,平靜無波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把對我來說這麼重要的消息藏著掖著?
“若婉衣說這是為了女郎,女郎可會寬恕於我?恕婉衣直言,女郎並不是宮廷之人,若是隨著六皇女卷入內廷甚至外堂,恐有殺身之禍。”
我握住令牌,直起身子,盯著婉衣看。婉衣麵色如常,目不斜視,盯著腳下,雖然垂首躬身,姿態卻並不卑賤,我甚至覺得要是我反駁她的話,她立即能找出更多的話來反駁我。
因為她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才會如此趾高氣昂,才會據理力爭。於她而言,與阿顏結交並不是明智的舉動,之前阿顏並沒有給我帶來禍端,她才會一直隱忍不言,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在意。本來滿腦子的譴責和怒火,一時之間堵在咽喉內,叫我如何發泄出來?
可我終究不可能對她的隱瞞視而不見,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阿顏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不管她是誰,有著怎樣的身份,我都不在乎,我要她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