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1 / 3)

我與趙德昌這些年早已生疏。當年對我另眼相看的李德妃在六年前被封為皇後,將我認作義女,還賜給我一塊可以自由出入宮禁的令牌,一年之內總會宣召我六七次,甚至留我在皇宮小住。此事最初還惹了不少非議,許多王公大臣對皇後的行為不滿,認為她逾越規矩不合禮製,奈何皇後一向仁慈寬厚,又頗得皇帝信任寵愛,便也不了了之。當我再一次入宮時已是十二,富麗堂皇的深宮大院再也無法吸引我,好玩的性子早已收斂許多,而那時趙德昌已有了未婚妻——忠武軍節度的幺女潘歆,隻等來年官家賜宅賜婚。即使在宮內偶然碰麵,也不過擦肩而過。

想到此處心內有些酸澀,那時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童,起初在宮裏見到他時已經認不出他來,經人指點才訝然察覺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竟是以前那個與我瘋玩過一陣子的小胖子,還曾興奮地對他揮手示意過,卻被高了我一截的他視若無睹,最初的憤怒不解慢慢地變成彼此的心照不宣,後來再也沒有同他打過招呼。兩年前,他由趙元休改名趙元侃,受封襄王,同時擔任檢校太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在皇子王爺中也是出類拔萃。避嫌也罷,情淡也罷,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朝他輕蔑一笑,看向娘:“真是貴客,貴客。”說話間毫不客氣地坐倒,指著對麵的桌椅:“殿下自當不用客氣,坐罷!”

娘以為我沒有規矩慣了,當著外人的麵也不知收斂,又氣又笑:“越發沒有規矩了,這便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

都把我喊出來了,還待客之道?

我嘻嘻哈哈笑了兩聲,喊了聲“奉茶!”,從頭至尾沒有看趙元侃一眼。

卻是素衣端著茶盤上茶。我瞥了素衣一眼,真是難得見到她。

趙元侃不怒不氣,隨意挑了椅子坐下,看了我一眼:“幾日不見,八妹愈發光彩照人。”

“噗!”

剛入口的“暗香湯”被我一口噴了出來。

“暗香湯”是我那綽號“小饕餮”的婢女糖衣專門為我精心研製的花茶。做法是冬日梅花將開時,清旦以竹刀摘取半開的花骨朵,蜜漬之,以厚紙數重密封陰置,來年春夏以熱湯就盞泡之,花即綻,澄香可愛。可惜一口未喝,便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趙元侃嚇得吐了出來。

若我沒記錯的話,前幾****的確是意欲提刀砍他的,不說水火不容,如今也不應是這般態度啊。

趙元侃雙眸微暗,清澈如流水,見我望向他,微微一笑,如冰破,似雪融,雲開月明般的皎潔清雅。腦中還殘留著他幼時的肥胖形容,這一笑倒讓我有些晃神。

娘瞪我一眼,借口身體不適對趙元侃告罪後便回了屋,邊走邊回頭的紅蘇和青草拚命地對我使眼色,暗示我好好招待這位襄王殿下。

我沒好氣地看著她們慢慢走遠,揚起一張僵硬的笑臉,起身一字一句道:“襄王殿下地位尊崇,事務繁重,怎的有空來我楊府這粗鄙陋室?”心有怒氣,自然拿不出好臉色好脾氣,說話夾槍帶棒,也是他活該。

趙元侃也起身:“聽說你去過王宮指揮使張耆府中?”

來了來了!

“沒錯,怎的,我與張耆之弟張耋有些交情,去過張大人府中幾次。想不到襄王殿下連我這素不相幹之人去過哪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毫不留情地嘲諷他。

趙元侃對我的話一笑置之:“看來她說的不假。沒想到你與她非但認識,還情意頗深。”

我怒而發笑:“襄王殿下此言何意?你這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要置無名無份的滿月於何地?做了你的妾室,滿月一介弱質女流受了多大委屈,你可知道?”說到弱質女流這四個字,我幾乎忍不住落淚的衝動。他不知道,可我知道,也許對別人來說,襄王的妾室比正妻的身份更尊貴,但滿月是什麼樣的人?她心中的傲氣恐怕不比我少。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無法忍受她忍氣吞聲,而他無動於衷。

趙元侃眉目淡然:“我與她之間不是你想的那般。你若不信我,可以抽空親自去張耆府中問她,她的住所雲夢樓十分偏僻,你可以找你那好友張耋幫忙尋找。”

若說我與趙元侃這場衝突,事情還得從一人說起。

此人便是如今身居張耆府邸、謠言中為襄王外室的劉氏女劉娥。

劉娥,小字滿月,是我的“生平好友”。我們結識於三年前,彼此欣賞,是毋庸置疑親密無間的好友,可兩年前經曆了那些後,滿月卻忽然失蹤,我瘋狂地翻遍了這座汴京,還是沒能找回她。

不想數日前竟在張耋家中無意發現了她的身影。一刹那,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神中早已不見她的蹤跡,遍尋也不得。想起外麵言之鑿鑿的關於張耆府中藏著襄王外室的傳聞,我隻剩滿腹怒火。於是才有了後麵提刀欲砍襄王趙元侃的舉動。

滿月,是除了阿顏我最在乎的朋友,我欣賞她的勇毅果敢,讚歎她的溫柔淑嫻,欽佩她的癡情專一。一年的相處,她以心相交,我以心相換,卻從未想過,相聚的時日是這樣短。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她的安全,擔憂她的處境,我找遍了汴京,托人四處打聽,甚至去了一趟她和無為哥的故鄉成都府,卻是一無所獲,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