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2 / 3)

我一個頭兩個大,隻得使出最後的殺手鐧撒嬌道:“太婆!你和娘便如此著急要把我嫁出去?莫非連太婆也嫌棄我?”

太婆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拉著我的手,一刹那的溫暖包裹住我的手掌。

嚴寒的冬日裏,和太婆同睡一榻時,她握住我夜裏總是不安分的手,始終溫暖著我。偶爾的節日請安離開時,她總會拉住我的手一直送我到九如堂的院門口。不論何時,有力或是顫抖,太婆的手,總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我知道你娘的想法。她是看你鬧得差不多了,想讓你先成家,成家後才可立業。八妹呀,總有一日我們都是要先走一步的,到那時你可要怎麼辦呢?太婆心知你還是記掛著他,如今心裏再裝不下別人……但如今沒有,不代表日後也沒有。世事無常,以後的事都是說不準的,隻要你肯放下八郎,太婆相信總會有那樣一個人會陪在你的身邊,不會讓你孤苦無依。雖然我與你娘想法不同,但都是一樣的盼望。我不是逼你嫁人,太婆隻是希望你能有個更好的依靠。”

太婆慢慢攥緊我的手:“乖孫,不要再逃避了。太婆今年已是八十有七,發白手抖,行動不便,還有多少日子可活?你娘也快六十了,還能再護著你幾年?即便是你大哥,他遠在邊疆,想要護你也是有心無力。太婆不想你做個征戰沙場的巾幗英雄,隻願你做個普普通通的婦人,能夠嫁人、生子。你答應太婆,放下他,好嗎?”

十幾年,我從未聽過太婆如此低聲下氣地懇求,一分熱淚,兩分斷腸,三分心酸,卻滿滿的都是對我的渴盼。

我怎麼可能拒絕?我怎麼可以拒絕?

“好,我答應太婆。”

幻覺?我真的聽到了回答。那人是我嗎?是那個承諾過要永遠抓住他的手的楊桓令嗎?是那個喜歡他六年卻遲遲不敢開口、總是被他當做年少無知的楊桓令嗎?是我嗎?

八哥剛來楊府時其實是個悶葫蘆,也許是乍然到了一個陌生之地,他看上去總是怯弱的模樣,見了女子便低頭不語,和哥哥們也不親近。阿爹憐惜他自小沒了母親,又失去父親,舉目無親的,對他可謂關懷備至,還特意搜羅了好些書到了他的院子裏。

我對這個平白得來的哥哥很是好奇,即使知道他心裏也許不待見我,也時常去找他。

“八哥八哥,別看了嘛,再看下去會變成書呆子!”

八哥真的如阿爹期待得那般,癡迷於書籍古冊,每日幾乎都在寢居和書房中度過。我看不下去了!

八哥放下書,臉微紅:“八妹。”

“我的小字是眉雪,好不好聽?以後八哥喊我的小字好了。我是臘月初六生的,娘說生我的那日天上下著鵝毛大雪,還有一朵雪花從窗外飛來落到了我的眉心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唬我。八哥,你有乳名嗎?”

八哥愣了一下,臉更紅了:“我……我沒有。”

“哦。”我三下兩下爬上了他的桌案,順勢躺在了狹長的書案上,笑嘻嘻地仰視八哥有些不可置信的臉:“大哥教我兵法,二哥教我耍刀,三哥嘛,算是教我頂嘴罷,四哥教我拳腳,五哥教我詩書,六哥也教了我舞劍,七哥……嘿嘿,教我逃跑,八哥你教我暗器好不好?他們一個也不肯教我!”

“你……你下來。”八哥拽了拽我的身體,可惜我還是分毫未動地躺在原處。

我撇撇嘴:“不下來!在外麵要規規矩矩不能出錯,到了家守什麼破規矩。我喜歡這樣躺著!”

八哥無奈地看著我:“你下來,我教你,不過我不能教你暗器,我也不會。”

“那你要教我什麼?”我翻了個身,兩隻腿翹起來來回擺動,兩隻手托著下巴悠閑地問。

“你先下來再說。”

我眨了一下眼,思考了一瞬,便讚同地起身站在書案上,輕鬆地跳了下來,毫無防備的八哥被我猛地撲倒在地。

“哈!”我坐在八哥的身上,雙手並用地將他的臉扭來扭去:“笑一個!我都沒看八哥笑過!”

八哥試圖將我推開,奈何自身實在太過瘦弱無力,而我在父兄的鍛煉下已經有了不小的力氣,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壓住。

這一幕唯有日後想起時,才會驀然領悟,原來我那麼小時便無師自通學會了“調戲”。

按年齡來算,八哥無疑排行第八,可所有人喊我八妹喊習慣了,一直也不曾改口,所以楊家,既有八郎,也有八妹,這微妙的重合,讓我想起八哥時,便會有一種奇特的情緒。

雖然八哥比我大一歲,他看起來卻有些營養不良,身量不高,身體也弱,接他的洪叔說,八哥的家鄉當時遇上了災荒,八哥所在的村落中村民幾乎死絕,若是他不去接的話,八哥恐怕也隻能等死了。和前麵七位哥哥完全不同,哪怕厭棄刀槍的五哥也是身強體壯,毫無疑問,八哥是楊家最弱之人。

無論我怎麼戲弄,八哥卻沒有半分笑的意圖,掙紮閃避中甚至給我一種羞愧欲死的感覺。

大事不妙啊。察覺到弄錯了方法,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

“啊哈哈哈……哈哈哈……”八哥終於抵擋不住笑了出來。

我撓,我撓,我撓撓撓!這個絕妙的方法自然隻有一個——撓癢癢。

我筋疲力盡地翻下八哥的身體,躺在了八哥身邊:“笑一笑,十年少!”

我側身看著八哥臉上暢快的笑容,有一瞬的傻眼。那雙如月下湖泊的漆黑雙眸似乎在隨波逐流中劃碎了漫天的星光月影,輕盈閃爍的光影輕易地奪走星夜的璀璨。看著他的眼睛,我似乎墜入了迢迢銀漢,所有可見的都在光明中閃耀,在夜色中沉睡。

我從未見過這樣深邃內斂的眼睛,從未見過這樣明朗開闊的笑容。

真是……美到了極致。

“我教你弈棋,可好?”被我折騰到終於笑出來的八哥也側過身,與我相對而視:“我看過很多棋譜,也與義父對弈過數次,教你應當可行。”

我忙不迭地點頭表示讚同,即使我對下棋並無太大的興趣,一時之間還未從方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這件事後我又多了一件喜歡做的事,便是盯著家中幾位哥哥的臉發呆,疑惑為何哥哥們的笑與八哥不一樣。

起初我對下棋一竅不通,八哥教授的法子是一邊與我對弈一邊為我講解,連續輸了十局後,終於有一日,我滿懷怨恨地拖來了六哥,押著他幫我扳回了一局。可惜後麵再也沒贏過。六哥滿懷怨恨地找來了五哥,五哥去找三哥,三哥又去找幫手……慢慢地,除了七哥,所有哥哥都時常拉著八哥下棋,下完棋後自然而然地喝酒論道,聚在一起時常忘了今夕何夕。在我毫無察覺的情形下,八哥已然真正走進了楊家。那個怯弱瘦弱的少年逐漸消逝,八哥不知不覺間總是在笑,讀書時,下棋時,喝酒時,甚至是睡夢時。八哥兌現了他的承諾,來年春日時,我的棋藝已經可與幾個哥哥一拚了,將半通不通的七哥殺得片甲不留也變得綽綽有餘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