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讀書難(1 / 1)

年紀越大越相信“惟有讀書高”的勸讀古訓。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少小不讀書,老大最為傷悲。我現在的年齡,已經深深地體會到老大不讀書多麼不幸!像我這把年紀的人,30年代出生,沒有機會接觸更多的西方文化,蘇聯文學卻被視為經典亦步亦趨讀了不少。由於列寧看重“俄國革命的一麵鏡子”的大托爾斯泰,聯共(布)器重橫跨新舊兩個時代的小托爾斯泰,還因為我們黨敬重無產階級文學開山祖高爾基,所以批判現實主義俄羅斯文學在新中國網開一麵。當時反對崇洋媚外,卻不反對迷信蘇聯,似乎正宗的無產階級的蘇聯文學集世界文學之大成,惟馬首是瞻,連學俄文也成了時髦就像“文化人革命”時期的“革命樣板戲”一樣,學習不走樣。後來,同蘇聯“老大哥”鬧翻了,這才連同它的修正主義文學一起下油鍋,我們學過俄文的人頓覺臉上無光。當然,高爾基還足要保的,就如同批判“厚古薄今”傳統文學隻剩下《紅樓夢》,後來淸算30年代文學隻保一個魯迅一樣:

少小不努力,古書讀得少,後來人反封資修,少得可憐的那點老祖宗也忘得差不多了。在讀書這一點上,我們的上一代比我們強,我們的下一代也比我們強,時不我濟,倒黴的是我們這一代。

我讀高二時(1949年5月)參加革命,調幹上大學學習中國語言文學後做報刊編輯,四十多年來敬業勤政,忙得四腳朝天,讀書機會有限。我們的時間,大部分用來學毛選、學馬列、學政治、學時事,其他時間,讀新作,讀點蘇聯文學和《紅樓夢》,星期天也搭進去,圍繞編輯業務讀我分工必讀的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到了“文化大革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用來讀馬列和毛著,整天琢磨“最高指示”,為鬥人而學,為鬥己而學,歪嘴和尚念經,把經念歪了。“盡信書不如無書”,何況“各取所需”、為我所用。80年代後期在報社工作,每天淩晨一點才讀下發的文件和當天的報紙。書生辦報,不知好歹,累個半死,一事無成。書生不讀書,漸漸地,連一向諡之為“書呆子”的資格也失去了,隻剩下“呆子”二字。

青年評論家謝泳在《文論報》著文寫道:“比他們(指老一輩知識分子)年輕二三十歲的知識分子,就是1930年以後出生,現在六十多歲的知識分子。從文化背景上看,他們年輕時就在體製內成長,已經與西方文化無緣,與前輩氣質上有很大的區別。接觸西方自由思想和反思體製已經到了80年代以後。老一輩在晚年多持批判態度,雖然濃度因人而異。但這一輩卻對現實表現出更多的適應性。他們不願意提出更多的理想,而側重於現實的可行性。從‘告別革命’到‘躲避崇高’、‘直麵俗世’,我們能領略到某種對現實的滿足感。”這裏說的,似有所指,但讀到這裏,臉上發燒。不管怎麼說,讀書少,“與前輩氣質上有很大的區別”卻是我等先天性的不足,起碼在這一點上,如上述年輕人言者鑿鑿。

由書生到書呆子到呆子再到書生,這就是幾十年來“我與書”的啼笑姻緣。

現在,時間好安排了,不是不讀書,而是書太多,浩如煙海,特別想讀的書一時難於到手,手邊的一時半會兒甚至一年半載、十年八年又讀不完,照樣犯難、“徒傷悲”。“書到用時方恨少”,我不知道人家是怎樣調弄的,反正我自己夠傷悲就是了。林語堂在《論趣》中寫道:“今日國文好的人,都是於書無所不窺,或違背校規,被中偷看《水滸》、偷看《三國》而來的,何嚐計時治學?必也廢寢忘食而後有成。”不能怪別人,我們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什麼同輩人中不乏飽學之士?

所以,當人問我“你向往什麼樣的生活?”時,我立馬答道:“醉臥書林,寄情電腦,指天畫地,含飴弄孫。”後悔還來得及,不過,“醉臥書林”之後,尚須外加四字:“廢寢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