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王蒙呼籲“作家的學者化”。學養不深,斷難成就大作家。“劉項原來不讀書”,打江山成,寫文章不成,打現代化戰爭也不成。但是當新老學者出現“隨筆熱”,隨筆的“文”化連同弄文的“掉書袋”一起火爆,文壇爭說“學者隨筆”時,約定俗成,大家也就姑妄附和之。然而,誰給“學者隨筆”定位呢?我現在編《90年代學者隨筆精覽》,這個問題是繞不開的。我請教出版社和叢書的主編李複威:學者寫的隨筆才叫“學者隨筆”,還是隨筆寫得滿有學者氣的才叫“學者隨筆”?誰又算“學者”?在場的其他編者都笑了,異口同聲,回答很妙:“你看著辦吧!”
那就模糊點,寬泛點。
其實,隨筆從誕生之日起就是“廣義的學者”筆下的產物。西方隨筆的祖師爺蒙田素以博學著稱,旁征博引,將筆觸伸向日常生活、傳統習俗、社會曆史等廣闊的人文領域,議論縱橫,哲理斐然。他的洋洋百萬字的隨筆式的作品被稱作16世紀各類知識的總彙,即“生活的哲學”,蒙田因此成為法國文藝複興後最重要的人文主義作家。我以為,隨筆的主要特征就是多識和理趣,沒有學問不成。
日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方麵的領導同誌談到:政府應該創造一個寬鬆的學術氣氛,進一步完善中國百家爭鳴的機製。他說:“政治家不要幹涉學術研究,讓學者自由研究”;“學者要關心政治、研究政治,但不要幹預政治。”(見1997年10月8日《信息參考報》)這段談話發表於黨的十五大之後,無疑是社科領域內一次重要的動員。他要政治家“完善百家爭鳴的機製”,要學者“關心政治、研究政治”,卻特意提醒學者“不要幹預政治”。說幹脆些:政治和學者,你關心我,我關心你;我不幹預你,你也不要幹預我。也就是說:學者隻有關心的義務而無幹預的責任,老老實實做學問——少管閑事。“幹預”上綱為“幹涉”,那麼,前引袁水拍的《搖頭》是不是政治?毛主席鼓勵他多寫是不是幹預?真給鬧糊塗了,到底什麼是“幹預”?
我沒有編過隨筆一類的選集,“學者隨筆”之說又始於近年,還沒有完全吃透,其所以由我擔此重任,可能由於我平生喜愛隨筆,而且到了不妨寫點隨筆的年齡,身無長物,惟有隨感而已。但是著手編起來困難不少,主要困難在於佳作甚多而篇幅有限;有意多邀作者以示其盛,而幾位作者迄無回應不無遺珠之憾;隨筆不短,也是問題,所以,不得不將各家最為精彩的篇章保留而其餘的忍痛割愛,原定的26萬字還是被突破了,非常抱歉,尚希見宥!我不敢肯定這是一部最佳選本,但我相信從中可見我國90年代隨筆之真麵。
魯迅說過:人家說這些短文就值得如許花邊,殊不知我這些文章雖短,是絞盡了許多腦汁,把它鍛煉成極精銳的一擊,又扯了許多書,這些購置參考書的物力,和自己的精力加起來,是並不隨便的(許廣平:《魯迅先生的寫作生活》)恕我斷言:缺少膽識的人寫不好隨筆;心術不正的人必定玷汙隨筆。可尊敬的獨立思想、自由精神,可尊敬的太史簡、董狐筆,就這樣照直地走下去,讓隨筆更加學者化、學者更加文學化,讓各行各業有更多的“學者”發議論、寫隨筆,短些、短些、再短些!
目錄排列以作品發表時間先後為序,但是將餘秋雨的《關於小人》置於本書“大軸子”的地位。文尾寫道:“20世紀臨近末尾,新的世紀就要來臨……臨了的話題是令人沮喪的:為了世紀性的告別和展望,請在關注一係列重大社會命題的同時,順便把目光注意一下小人。是的,小人。”
(本文為《九十年代文學潮流精覽叢書·學者隨筆卷》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