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鑄棟把訴狀遞交到縣法院後的第五天,一個電話打到了宗鑄棟的家裏,崔櫻桃接了電話,沒好氣地說:“法院叫你現在去一下。”她這些天對宗鑄棟的態度就像三九天的天氣一樣,冰冷透骨。
宗鑄棟走出單元樓來到外麵的大街上,大街上陽光明亮,空氣酷熱,一街的人都穿著單薄的衣衫。宗鑄棟驚奇地發現當自己從大街上走過時,左右和身後有人在悄悄地議論什麼,還有人在向別人指點自己。宗鑄棟知道人們在議論他,他現在成了Q縣的頭條新聞了。聽說縣賓館裏已經住下了從大地方來的一些大報的記者,正在等著他與兒子開庭的消息好馬上上報,爭搶新聞。他覺得可笑,自己一輩子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老了老了卻在縣城弄出一片響動,而且影響如此之大。
在法院裏,接待他的不是民事廳的廳長,而是法院強成功院長。梳著一頭烏發的強院長在他的辦公室裏笑嗬嗬地對他說:“老領導,你撤訴吧。世上的事情不是什麼都可以打官司解決的。車倫書記對你的事特別關心,指示我們法院一定要處理好,不要上法庭了,在下麵調解一下就可以了。再說了,何英英的事也不是縣上不處理,而是處理了她本人不服氣。我們作為一級政權機關算是盡了心了。你不要難為我了。我給你說透底話,車倫書記已經給我說了,說我要是不能把這件訴訟私下處理了,就要讓我下課。看在我過去是您的部下的麵子上,你就網開一麵讓我過去吧。啊!我算求求你了,老領導!”
宗鑄棟斜倚在沙發上默默地吸著煙。
“老領導,您不是在告您兒子,您是在告一個縣委,您把千喬縣所有的領導幹部都告上法庭了。你成了中國的堂吉訶德了。獨自一個人扛著一杆長茅在衝鋒陷陣。”強成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
在宗鑄棟當縣長時,強成功是縣司法局的辦公室主任。強成功為人刻苦好學,有時間了也寫點散文與隨筆。發在市級報刊上。但強成功引起宗鑄棟注意的卻是他在司法局時的一些出格的思想。比如,當司法機關每年都在喊嚴打的時候,強成功卻說,如果年年嚴打,那就沒有嚴打了。再比如,當縣級領導都在強調要把群眾的上訪阻攔住時,他卻在說,洪水來臨之時堵是堵不住的,隻有疏才是上策;與其這樣,還不如加強一下村級基層調解組織的建設。充分發揮一下群眾的作用。而他果然在下麵住隊時總結出了一套成功的鄉村民事調解經驗。這引起了宗鑄棟的注意。宗鑄棟在強成功住的村上召開了一場現場會,把該村的經驗向外推廣。後來這條經驗引起了上級的重視,全省民事調解現場會在這個村召開。在會上強成功作為住村的幹部介紹了經驗。此後不久,宗鑄棟推薦強成功擔任司法局副局長。有人提出這人言行常有越軌之處,但宗鑄棟力排眾議,硬是讓強成功坐上了副局長的位子。宗鑄棟看中的正是強成功的越軌。又過了四五年,縣上部局領導幹部調整時,強成功又被提拔擔任了縣法院院長。但是現在的強成功卻不是過去的強成功了。宗鑄棟看著他,心裏在想,一個人的變化是多麼的快啊!他可能再也不會越軌了。但他又多麼想讓他再一次越軌啊!
“成功,你還有什麼說的?你如果再沒有其他話了,我就回去了。”宗鑄棟冷冷地說。
強成功又微微地一笑。“老領導,中午不要回去了,咱們在一起吃頓便飯。自從你退休後你可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個榮幸啊!”
宗鑄棟忽然感到心前區一陣鈍痛。他的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小聲地哎喲了一聲,扶著沙發站了起來。強成功一驚,趕緊站起來扶住了他:“老領導你怎麼了?”宗鑄棟穩了穩神,咧開嘴苦笑了笑。“沒有啥。隻是心口一時不舒服罷了。”強成功擔心地說:“老領導,你身體是這樣,可一定要注意啊!要不我讓司機把你送到醫院去怎麼樣?”宗鑄棟說:“不用了,沒有問題,我會走回去的。”
宗鑄棟搖搖晃晃地離開了縣法院,獨自一個人回家了。他走在大街上時,撲入他眼簾的景物忽然全都成了模糊的一片光斑。他的心裏一陣驚恐。他知道自己的冠心病又犯了。
就在宗鑄棟剛剛離開強成功的辦公室後,強成功與宗文有這樣一段電話對話。
“你父親在我這兒犯病了,但又不讓送醫院,現在一個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