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雎頗善虛實之道,並能恰到好處地一張一弛。他緊緊地抓住對方的心理,越是急於探勝尋奇,我就越是迂回曲折,曲徑通幽。昭王施以重禮,虛心地請教道:“先生何以幸教寡人?”範雎隻是“唯唯”虛與周旋,避實就虛,如此者三次。這樣既增加了這次關鍵性談話的懸念感,同時也於不知不覺間提高了自己的身價。
範雎見昭王求教心切,態度誠懇,便不再故弄玄虛,婉轉地說道;“臣非敢如此,昔者呂尚釣於渭濱,及遇文王,一言而拜為尚父,卒用其謀,滅商而有天下。箕子比幹,身為貴戚,盡言極諫,商紂不聽,或奴或誅,商遂以亡。此無他,信與不信之異也。假如周文王疏呂尚而不與深言,那麼周便無天子之德,而文主武王便不可能成其王業。今臣羈旅之人;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興亡大計,或關係人骨肉之間。不深言,則無救於秦;欲深言,則箕子比幹之禍隨於後,所以王三問而不敢答者,未知王信與不信何如耳。”
範雎這番說辭的開場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範雎將昭王比作周文王,周武王,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使談話得以順利進行,增強了兩人之間的感情。範雎將自己比作呂尚,雖暫處蓬蒿之間,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可以輔佐明主而成轟轟烈烈的王業。關鍵是君王“信與不信”,用與不用。如果有賢才而不用,甚至誅殺,那就等於自貶到商紂這樣的暴君了。殺賢誤國曆來為明君大忌,不但給昭王敲了警鍾,也為自己的人身地位爭取了安全係數。
接下來,範雎仍然圍繞“信與不信”這個話題侃侃而談:“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為厲。披發為狂不足以為臣恥。”然後他列舉了五帝,三王、五伯,成荊、孟賁,王慶忌、夏育等先賢因聖,仁,力、勇而死,說明“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並不足以為恐,而“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之盡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向秦耳!”
這番慷慨悲壯之詞更進了一層,不但披肝瀝膽,以情感染對方;而且將自己置之度外,似乎一切都是從秦的根本利益出發,曉之以大義利害,使對方更加信賴自己。
經過充分的鋪墊,範雎最後才接觸到實質問題,點出了秦國的弊端隱患,水到渠成,令對方信服:“大王上畏太後之嚴,下惑奸臣之諂,深居簡出,不離阿保之手,終身迷惑,難以明斷善惡。長此以往,大若國家覆滅,小若自身難保。此臣之所恐耳。臣死而秦治,是究勝於生啊。”
其實,治國之大計遠非此一端,範雎不過是以此來投合昭王之心,確立自己在秦廷的地位。隻要地位確定了,其他一切便可順理成章。謀略家們的良苦用心,於此可窺一斑。
因為範雎的“矢”,射中了昭王的“的”,秦昭王十分感激地施之以大禮,將範雎視為知音,推心置腹地說道:“秦國僻遠,寡人愚下,先生至此,是上天對秦的恩賜。自此以後,事無大小,上及太後,下至大臣,願先生悉教寡人,切勿見疑。”
一席話,範雎成功地取信於秦昭王,具備了從政的基本前提,向紛紜複雜的政治舞台邁出了堅實的步伐。
4遠交近攻,固幹削枝
不久,範雎再次晉見秦昭王。範雎是頗諳談話藝術的,他抓住居高位者包括某些有作為的君王大都喜聽恭維之詞的心理,他首先從對秦之優勢的分析入手開始自己的說辭:“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穀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秦地之險,天下莫及。雄兵百萬,戰車千乘,其甲兵之利,天下亦莫能敵。以秦卒之勇,車騎之眾,用以治諸侯,如同良犬搏兔。然而兼並之謀不就,霸王之業不成,莫非是秦之大臣計有所失嗎?”
範雎所言,既使秦王感到慰貼,又使他感到警怵,因而沒等範雎說完,秦王便恭恭敬敬地說:“寡人願聞失計。”範雎考慮到自己初涉秦廷,根基不牢,不敢言內,便先談外事,借以觀秦王之俯仰。他接著說:“臣聞穰侯將越韓、魏而攻齊,其計謬矣。齊離秦國甚遠,中間隔著韓、魏兩國。秦出兵較少,則不足以敗齊;如出兵甚眾,則首先使秦國受害。假若伐齊而不勝,為秦之大辱;即使伐秦取勝,也隻是使韓、魏兩國從中漁利、得到好處,對秦國有什麼益處呢?遠交則可離間他國之間關係,近攻則可以擴大我國領地。目近而遠,如蠶食葉,倘若兼並了韓、魏二國,齊和楚二國還能存在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