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3躋身秦廷,語激昭王
範雎到了鹹陽後,沒有機會麵見秦昭王,盡管王稽作出了許多努力,仍絲毫無進展。範雎無奈,居於下等客舍,鬱鬱而不得誌。
當是時,秦昭王已在位三十六年,國勢強盛。秦軍南伐楚國,力拔鄢、郢兩座重地;秦軍向東,大破強齊;數困魏、韓、趙“三晉”之師,使魏、韓二國俯首聽命。秦廷上下人材濟濟;“四貴”掌權,排除異己;秦昭王深居王宮,又被權臣貴戚所包圍。戰國時期,風雲變幻,在政治舞台上馳騁的謀士說客多如過江之鯽,難免魚龍混雜,良莠不分。一時之間,在秦國上層統治集團中,對來自諸侯各國的賓客辯士沒有多少好印象,以為無可信者居多。因而盡管範雎用盡心機,還是難以躋身秦廷,一展平生之所學。
無可奈何之中,範雎派人向秦昭王侈報家門,說道:“現有魏國張祿先生,智謀出眾,天下奇才。他要拜見大王,聲稱秦國危如累卵,失張祿則危,得張祿則安。然非麵陳大王不可。”顯然,這是故作驚人之舉,危言聳聽,以期引起秦昭王的重視。然而秦昭王卻以為天下策士辯客,往往如此,所以並不理睬。就這樣,在焦慮煩躁中,粗茶淡飯,範雎挨過了一年的時光。
然而範雎並不是一個遇有挫折便萎靡不振的人。他知道時機有時需要等待,而時機一旦成熟,便要緊緊地抓住它,爭取一舉而成功。周赧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70年)丞相穰侯魏冉欲率兵跨越韓、魏去攻打齊國,占取綱、壽二地。範雎認為,這是天賜良機,完全可以借題發揮,打動秦王,從而躋身秦廷。魏冉和華陽君是宣太後之弟。昭王年幼未冠時,宣太後臨朝決政,便委任魏冉為丞相,封穰侯,使其次弟為華陽君,並專國用事。後昭王年長,乃封自己同母弟為涇陽君和高陵君,意欲分宣太後之權。這樣一來,宗親貴戚專權專利,其私家富有甚至超過了王室,使昭王如芒刺在背,有苦難言。這次穰侯欲攻齊國占領綱、壽二地,也是因為二地緊鄰穰侯的封地陶,擴充以為己有,其結果勢必進一步增強魏冉的實力,助長枝繁幹弱,尾大不掉的弊端。鑒於這些錯綜複雜的情況和一年來對昭王內心世界的了解、分析和判斷,範雎果斷而大膽地再次上書昭王,闡明大義,直刺時弊而又緊緊抓住昭王的心病。
範雎在信中說道:“我聽說英明的君王執政,對有功於國者給予賞賜,有能力的人委以重任;功大者祿厚,才高者爵尊。故無能者不敢濫職,有能者亦不得遺棄。昏庸的君王卻不然,賞其所愛罰其所惡,賞罰無據,全憑一時感情使然。我聽說善於使自己殷富者大多取之於國,善於使國家殷富者大多取之於諸侯。天下有了英明的君王,那麼諸侯便不能專權專利,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明主善於分割諸侯的權柄。良醫可以預知病人之死生,明主可以預知國事的成敗。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則少嚐之,自古以來,舜、禹這樣的聖君明主都是這樣做的。有些話,在這封信裏我是不便深說的,說淺了又不足以引起大王的注意……我希望大王能犧牲一點閑暇時間容我直言,如果我所講的對於治國興邦之大業無效,我願接受最嚴厲的懲罰。”
範雎的這封信,表達了兩點頗為可貴的思想和見地。其一,範雎主張選賢任能,賞罰皆以功過而論,反對用貴任親,賞罰皆以好惡用之。這在血緣關係紐帶又粗又長的早期封建社會裏,無疑是難能可貴的閃光思想。其二,範雎抨擊了權臣專權的現象,指出了枝繁幹弱的危害,這對於加強中央集權,鞏固君王的統治地位,是很有見地的說詞。秦昭王是個有雄心有作為的帝王,然而王室中顯親貴戚盤根錯節,對他厲行富國強兵之大計多有掣肘,這正是他多年來難與人言的一塊心病。範雎一語中的,不能不使他為之一震。尤其妙在範雎在信末所傳達的含蓄的隱晦之語,誘使昭王浮想聯翩,吊起他的胃口;緊接著又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有治國的奇謀良策,這樣便足以使秦王不得不召見他。由此可見,範雎不但胸藏治國韜略,而且工於心計。
秦昭王見信,果然心動,甚為高興,傳人立謝王稽薦賢有功,派專車將範雎接入王宮。
一個智謀出眾的人在機會沒有出現時,可以忍受難熬的寂寞;機會一旦出現了,就會煞費苦心地充分加以利用。範雎進入秦宮後,一個出乎常人意料的驚人之舉,已經在胸中形成了。範雎過了離宮,佯裝不知地走入宮圍禁地“永巷”。這時昭王從對麵被人簇擁而來,一個宦官快步趨前,怒斥他說:“大王來了,還不回避!”範雎並不懼怕,反而反唇相譏地回答說:“秦國隻有太後和穰侯,哪裏有王?!”說罷,繼續前行不顧。範雎此舉,是冒著一定風險的。在封建社會裏,向來把王宮和君王看得十分神聖,稍有不恭,輕則治罪,重則殺頭。然而範雎的一句表麵上看起來頗有冒犯的話,卻恰恰擊中了昭王的要害,其弦外之音收到了出奇製勝的效果。昭王非但不怒,反而將他引入內宮密室,屏退左右,待之以上賓之禮,單獨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