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雷……真的已經易主……”鳳鳴臉色慘敗,視線一陣搖晃,勉強穩住身形,沉聲問:“現在的西雷王,是瞳兒?”容恬說什麼也不會把這記錄著他和鳳鳴兩人愛情的無雙劍輕易送人。

“對。”鹿丹點頭證實他的猜測,“新宰相,也是瞳家的人。”

他移動腳步,站到鳳鳴身側,用指尖親切地摩娑鳳鳴冰冷的臉,歎道:“鳴王的遭遇,鹿丹深感內疚。鳴王不是覺得鹿丹行事飄忽叵測,心思難以猜測嗎?今天鹿丹不和鳴王繞圈子,直接和鳴王談一個條件。”

俊美的臉上收起一貫的溫柔淺笑,露出肅容。

鳳鳴正看著無雙劍發呆,想著容恬音容笑貌,想起住慣的太子殿和秋藍烈兒等一群頑皮的家夥。

他和鹿丹不同,一直對容恬深具信心,絕不會輕易相信容恬已死。但無雙劍在麵前,起碼說明一個殘忍的事實,西雷確實出了大事。

國家易主,對任何人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的慘烈光憑想象就可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難道他在這裏苦苦掙紮等著容恬救援的時候,容恬也在不知名的地方苦苦掙紮?五髒六腑一陣絞痛,鳳鳴渾渾噩噩抬頭,看見鹿丹耐心而關切的明眸,苦笑道:“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國師花這麼多心思和我談條件?”

“鳴王何不先聽聽鹿丹開的條件?”鹿丹道,“不知東凡權貴的地位、權勢、財富,甚至大王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是否可讓鳴王動心?”

鳳鳴五指緊握無雙劍,蒼白著臉,沉吟道:“為了區區孫子兵法,國師怎肯付出這樣的代價?其中必有隱情。國師若不肯坦誠相告,鳳鳴怎能相信你的誠意。”

鹿丹臉上逸出一絲輕鬆:“聽鳴王這句話,就知道鳴王動心了。”負手在後,悠閑地踱步思索,道:“也對,西雷出了這樣的事,鳴王如果要報仇,必須掌握足夠強的勢力,鹿丹的條件無疑是一條最好的捷徑。”

他踱到房門處,探頭掃了一眼外麵的回廊。四下無人,最靠近的侍衛也遵照他的吩咐退到大門之外。

已過午夜,雪花又一片一片飄落下來。

鹿丹轉身,隔著偌大的客廳凝視另一頭的鳳鳴:“我要為大王做的三件大事,已經完成兩件。一件,是解除西雷對東凡未來的威脅,這件事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另一件,就是消滅祭師院。”

“第三件,就是慢慢整頓已經糜爛的東凡內局。收複一個懂兵法的落魄貴族,使其在王宮中與眾位心懷不軌的王侯周旋,助東凡王鏟除障礙,而且借用兵法改革軍隊,增強東凡兵力,好令東凡在十一國中成為霸者。”鳳鳴點頭輕歎,“國師真不愧是東凡的棟梁,東凡王有你在身邊,何愁不能成為千古明君。”

“鳴王錯了。”如畫的容顏微笑著,鹿丹站在客廳正中,頎長身形提拔瘦削。鳳鳴聽見他一字一頓,認真無比地道:“第三件事,我必須要在身亡之前,找到一個可以替代我的人,留在大王身邊。”

屋外狂風驟然大作,卷得優雅垂幔簌簌發抖,驚惶失措。

鳳鳴如聞晨鍾暮鼓,愣在當場。

“國師的意思是……”

“祭師院中熬了五年,元氣已經大傷,到了大王身邊,為了大王不受奸人所害,為了我東凡能擺脫弱國的名頭,我防人害人算計人,沒有一天安心入眠。幹枯的油燈,怎麼可能不滅?”鹿丹不以為意,淡淡道,“所有人中,隻有鳴王能令我另眼相看。鳴王是個很特別的人,不是用心狠毒之輩,偏偏極不好惹。你留在大王身邊,我很放心。”

看看鳳鳴瞪得老大的眼睛,鹿丹親切地笑開了,柔聲道:“鳴王是個比鹿丹更容易討人喜歡的人。鹿丹雖美,但自知性情太冷了,誰和我處久了,都會覺得心寒,隻有大王……他從不嫌棄我。”

鳳鳴看他緩緩貼近,眉目如畫,說不出的靈秀動人,帶著男子清香的氣息噴在臉上,心髒霍霍亂跳,不覺想到自己和容恬。

若自己要死,會不會胸懷寬廣到精心物色一個人,在容恬身邊代替自己?

心中又是哀切,又是一股什麼也說不上來的酸楚,鳳鳴閉上眼睛,別過臉道:“國師把事情說得太容易了,替代國師的位置,哪是說做就做的?”

“隻要鳴王答應,鹿丹自然有法子讓這個計劃成功。”鹿丹篤定道,“大王那邊,我會好好勸說。宮廷這邊,我就慢慢讓鳴王掌握應該掌握的東西。至於鳴王……”他別有深意地看了鳳鳴一眼,“我自然有法子讓鳴王全心全意保護大王。”

話說到半截,鹿丹長身而起:“今夜就說到這裏,鳴王睡個好覺吧。鹿丹已經在這裏安排了心腹侍衛,沒人能來驚擾鳴王。”

“這些西雷送來的禮物……”

“送給鳴王吧。”

鳳鳴迷糊地看著鹿丹的背影,怔怔拿起無雙劍,忽然驚呼一聲,趕到房門叫住鹿丹:“怎麼隻有一把?”

“另外一把,當然是在大王那裏。”鹿丹轉身,笑道:“鳴王如果同意鹿丹的條件,就請把無雙劍佩上。隻有心甘情願佩戴了無雙劍,劍上的咒語才能有效。隻有兩人都心甘情願撤回雙劍,詛咒才會消失。鳴王考慮清楚了。”

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後。

3

雪越下越大。

重重侍衛把守下的宮殿,連一隻老鼠也溜不出去。

鳳鳴夜不能寐,反複把玩著方盤中屬於容恬的那隻玉指環,想著鹿丹說過的每一個字。

當今世上最懂兵法的人,也許不是容恬,不是若言,也不是他鳳鳴,而是鹿丹。鹿丹一直以來看似飄忽的行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他確實一步步利用鳳鳴,達到了希望的目的。

雖有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但最後,鹿丹還是贏家。

而這樣的人,已如枯油之燈,再奪目的光華,也終有一日會消逝。

怎能不為此歎息?

“容恬,我該怎麼辦?”鳳鳴靠在窗前,看著滿天雪花飛舞。

“我不相信你會拋下我。我一定要活著……”

西雷,現在也許已經被腥風血雨彌漫,我要幫你,必須自己強大。

尖銳的疼痛忽然傳來,鳳鳴低頭,看見殷紅的鮮血,從握緊無雙劍刃的指縫間逸出。

容恬,你處境到底如何?

天上的星宿仍在,他們都看過我們在阿曼江邊的荒唐,他們現在,一定也照著你月下的身影。

鳳鳴站起來,仰頭凝視天空。雪花偏偏墜落,似乎無休無止。血從垂下的手滴淌下來,染濕昂貴的皮毛地毯。

“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根本不適合宮廷裏亂七八糟的爭鬥……”滿腹的委屈湧上心頭,又孤寂,又冷清。

而且,冷。

“但是……”閃著淚光的黑眸,緊緊盯著前方。他咬緊形狀優美的下唇:“東凡的勢力如果控製在手,一定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幫到你吧?”

這是鹿丹的陷阱。

一個明擺著,卻不得不跳的陷阱。

鳳鳴抹去眼淚,默默拿起身邊的無雙劍。

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當日的太子殿,回到還在西雷王宮中,任性地和容恬鬥氣的日子。

那時,秋藍、秋月、秋星都在身邊,容虎第一次被容恬呼喚來保護自己,而烈兒的麵,還沒有見過。

夏管的話,猶在耳邊。

“無雙劍雖叫無雙,劍卻是一對的。”

“據說遠古,安氏兄弟護衛一方,與魔物成為死敵,爭鬥慘烈,兄弟兩人嚐試多年都無法殺死魔物,最後隻能動用最無奈的一招……”

“此兄弟善用法術,他們費時十年,用自己的熱血鑄就一對寶劍,下了無雙咒語。”

“安氏兄弟在鑄劍時,詛咒此劍無雙,意為:此劍雖然是一對,其兩劍主人的命運卻無雙。持有雙劍的兩人,一人若死,另一人必亡。”

“無雙劍一把輾轉送到魔物手中,一把給了大哥。大哥自盡,魔物終於也死了。弟弟活了下來統治一方,漸漸地方開始繁榮,最終建立西雷,他就是我們西雷第一代的大王。無雙劍後來回到大王手中,被珍藏在王宮中,再沒有出現。”

此劍,是西雷立國的根本。

容恬,我不僅僅是你的鳳鳴,我也是西雷的鳴王。

鹿丹若能為東凡王嘔心瀝血至油盡燈枯,我為什麼,就不能配上一把無雙劍?

握緊冰冷的劍柄,帶血的手慢慢地,把它係在腰上。

將窗子推得大開,狂風呼嘯一聲,直衝進來。滿天雪花找到新的去處,高興地撲進來,不惜冒喪身之險,親吻灼熱的火爐。

鳳鳴迎風而立,手按劍柄,冷然看向天際一絲死滲進黑暗的灰蒙蒙。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