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日大雪初晴,到處一片亮晶晶的喜人白色。

厚厚的雪像毯子一樣覆蓋大地,蘊育明年的種子。

王宮正門次第大開,眾官在一夜的驚心動魄和狂歡後,恢複了平素的莊嚴麵目。回頭看看魚貫走進大殿的同僚,少了幾張熟悉的臉,多了幾張陌生的臉。

昨日清晨也許還在一起聊天討論國事的人,也許昨夜已經被秘密處決。祭師院的餘孽被毫不留情地快速鏟除,誰都知道這是何人的手段。今日起,東凡之中再沒有人敢當麵頂撞這位年輕的君主。

東凡王左右分別設有兩個位置,右邊坐著不動聲色的鹿丹,左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那是祭師總長當初的位置。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行過大禮後,眾人分成兩列,站回自己的位置。

“各位愛卿,祭師院褻瀆神靈,傷害受神靈庇佑之人,遭到神靈的懲罰,連累我碧藍聖湖被化為烏黑一片,這件事大家都應該知道了。”東凡王掃一眼底下的眾位大臣,溫柔的視線停在鹿丹處,開口道:“祭師院禍亂朝政已久,國師辛苦了。接下來的事,就由國師宣布吧。”

鹿丹眼中晶瑩的光芒如海中央動人的漣漪,朝東凡王極有默契地微一點頭,站了起來。

“祭師總長和各位祭師,自知觸犯神靈,已經自盡謝罪。祭師院中侍衛及侍女一同殉院,都已處理完畢。聖湖被毀,是我東凡永遠無法洗刷的羞辱。祭師院招致這樣的大禍,雖說是因為祭師院傷害了神靈庇佑的貴人,但也和祭師院一直以來作惡東凡不無關係。朝廷眾位官員中,也有不少和祭師院勾結的禍亂分子,如天音長、同文書使、工務書使……”鹿丹徐徐念出數十人的名字,字字清晰,冷笑道:“這些人不尊王室,夥同祭師院擾亂東凡朝局,已於昨夜伏法。”

眾人偷偷抬頭觀看左右,果然不見鹿丹所說的任何一人。想起這些平日得罪鹿丹的同僚此刻不知屍首被扔到哪裏,膽子小的官員手腳打顫,拚命回想是否曾經做過令鹿丹不悅的事情。

鹿丹不顧下麵人慘白的臉色,又淺笑著道:“祭師本來是伺候神靈的仆人,應該隱居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專心侍奉神靈,而不是進入大殿左右大王的決定。我東凡是最得神靈寵愛的國家,不能一日沒有祭師。因此,我將這些犯罪官員中原本應該處死的家人留下一批,讓他們進入天地宮侍奉神靈,希望他們以贖罪之身,盡其所有的報答神靈和東凡。”

說到這裏,手掌在空中擊了兩下。

一群臉上帶著稚氣,但表情呆滯的少年男女分成兩排,魚貫走了進來。

“這些就是東凡未來的祭師,他們將不被允許踏出天地宮一步,敢擅論朝政者,將被處以極刑。”鹿丹環視眾人,柔聲問:“這樣做,大家可有意見?”

眾人早已膽寒,哪裏還敢作聲。

偶爾有德高望眾的王族權貴對鹿丹不滿,但他們也遭受過祭師院的壓迫,知道祭師一旦再次幹預朝政,後果不堪設想,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和鹿丹計較。

寬敞的大殿上一片沉默,無人異議。

東凡王正坐中央,頭頂上王冠莊嚴肅穆,祭師院被鏟除後,大量的權力已集中到他手中,鹿丹的聲音在頭頂上悅耳地傳來:“另外,天地宮中使用的祭奠物品已有多年沒有更換了,那些大鼓的鼓皮太陳舊。我已經下令,將昨夜被剝皮的罪人留下的完整的人皮,製成鼓麵,讓神靈知道我們懲戒罪人的決心。”

大殿上眾臣齊齊震動。

除了少數的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昨夜被處死的官員,竟是被活活把皮剝下來而死的。此等酷刑,實在令人心悸。看向鹿丹的眼神,又多兩分畏懼。

“這件事,大家可有異議?”鹿丹的聲音還是溫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一陣沉默。

“如果沒有異議……”

“國師請慢。”一把蒼老的聲音沙啞地傳來。專門負責農業的天慶司慢吞吞道:“天地宮是清淨聖潔的地方,用人皮當鼓麵,似乎……”感覺到眾人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壓抑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天慶司的聲音漸輕。

“似乎什麼?”鹿丹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耐心地看著他,紅唇裏淡淡吐出兩個字:“說吧。”

“老臣……老臣覺得,還是普通的牛皮為好。請大王定奪。”咽一口唾沫,天慶司不敢與鹿丹對視,瞧了對麵站得挺直的軍令司一眼,才將目光恭敬地移到東凡王處。

東凡王臉上保持著一貫的寧靜:“神靈寵愛有仁慈之心的君主,天慶司的考慮不無道理。不過國師此舉是為了警告一切有叛亂之心的人,此乃保證我東凡安定的一條重要措施。國家安定百姓才能活得更好,想得深一點,國師的決定才是真正對我東凡無辜百姓仁慈的舉措。”

大王說到這個份上,眾臣更明白鹿丹如今的分量。

“這……”天慶司抖動著胡子,還欲再說,猛然瞅見軍令司的眼色,微微一頓,把話吞回肚子,“是,大王思慮深遠,國師想得周到。”低頭站回人群中。

鹿丹見台下再無異議,露出動人的微笑:“既然大家都無異議,祭師院和罪官們的事就決定如此處理。接下來,諸位有事可以啟奏大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

“怎麼,沒有國務要奏報?那……”

“慢。”人群中走出一個神采高大,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表情冷冽,十足軍人模樣,“大王,臣有一言。”

鹿丹唇角微動了動:“軍令司有事請奏。”

軍令司掃鹿丹一眼,向東凡王問道:“請問大王,祭師院中人不能再參與朝政,祭師總長輔政一位現在空了。”伸出食指,指向東凡王身側空出的座位,“臣以為,現在最重要的是選出新的輔政。”

軍令司掌管整個東凡的軍力,這個位置世代由軍家嫡係繼承,東凡著名的將領幾乎都出自軍家。這一代的軍令司軍青不苟言笑,作風踏實,一直以來行事不偏不倚,連當年的祭師總長都不敢輕易招惹他。現在他一發言,連東凡王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有國師一人,勝無用者千人。”東凡王輕輕笑道,“輔政的事,交給國師就好。”

軍青身材高大,站在大殿之上挺拔過人,聽了東凡王的回答,硬邦邦道:“大王身邊至少要有兩位輔政,此乃東凡百年來的國法,不可違逆。現在除了國師,尚欠一名。”

此言一出,眾人都知道軍青在打壓鹿丹的氣焰。

東凡王身邊的位置,誰都知道那是過去的祭師總長的寶座。得到這個位置的人,等於得到在東凡朝局中可以和鹿丹並肩的地位。

假如此位空懸,意味著鹿丹在東凡再無敵手。

清除了最大的對手祭師院後,如今鹿丹的權勢正如日中天,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打壓鹿丹氣勢的,東凡裏除了軍令司,恐怕再無人有這麼大膽。

眾人偷偷瞧鹿丹臉色,見他抿唇不語,表情不惱不急,看不出個所以然。

東凡王被軍令司駁了話,知道他一向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氣惱,溫和道:“軍令司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個輔政的人選,倒不是一會就可以選定的。匆忙選擇,說不定還會再出祭師總長禍亂朝政這樣的事。寡人看,日後再商量的好。”

“大王,”軍青拱手,懇切道,“輔政的人選固然不容易選定,但國務長期隻讓一人輔助,對國家危害甚大。臣請大王不要延遲此事。”

他說得斬釘截鐵,東凡王再駁就傷了他的臉麵。

“軍愛卿,這……”軍青畢竟掌管全國軍力,東凡王不能太不給他麵子,他心裏當然知道一旦同意選人,就相當於同意他們打壓鹿丹,瞅沒有反應的鹿丹一眼,不禁為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