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愕然。
鹿丹露出不堪回首的回憶神色,黯然道:“我父親一輩有兄妹六人,當年,五阿姨是東凡有名的美人。就是因為美名過勝,才招來滅門大禍。”
“難道是什麼皇親國戚看上了國師的五阿姨,不顧國師五阿姨的意願要強娶?”鳳鳴皺眉。
從鹿丹的容貌可以推測,他那五阿姨絕不會差到哪去。至少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可歎紅顏都薄命。
鹿丹搖頭,苦澀地答道:“東凡有森嚴的等級製度,貴族絕不會和平民通婚,我家隻是普通平民,五阿姨雖美,但若要進入權貴之門,唯一的途徑也隻有充當貴族泄欲的侍女,連當寵妾的資格都沒有。看上她的,是當時的祭師總長。”
鳳鳴臉色微變:“祭師總長不是代代都由女人擔當嗎?”難道這個時代的東凡已經允許女人和女人……不過瞧祭師院那些老女人的樣子,不像這麼開放。
或者是祭師總長也覺得祭師院的形象應該改變一下,打算找個美女當繼承人?糟糕,那不是逼鹿丹的美人阿姨當尼姑嗎?
正在胡思亂想,鹿丹幽幽道:“祭師總長是不是女人有什麼幹係?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殘忍。我們隻是一家平凡百姓,父親和伯父都以雕刻為生,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就是他們的傑作之一。雕像完工的那天,祭師總長的祭令到了家裏,宣布五阿姨被神選中,將成為祭奠的犧牲。”
他輕輕掃了鳳鳴一眼:“祭奠一年舉行四次,春夏秋冬一季一次,每次都要向神獻上年輕貌美的平民女子。奉獻犧牲的過程,和我們差點要經曆的差不多,用自己的鮮血浸泡天地環,為聖宮帶來靈氣。”
“這是殘忍的活祭。”鳳鳴倒吸一口清涼氣:“因此你的五阿姨就逃了?但是因此招致滅門大禍?”
鹿丹卻道:“神的選擇是不可逃避的,伯父和父親感激地接受了這份恩典,將五阿姨送進了天地宮,並且得到了祭師院的賞賜。那些賞賜足以使我們全家度過三個嚴寒的冬天。”
鳳鳴聽得目瞪口呆:“那……”
“令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五阿姨在踏上祭壇之前,被祭師院的人發現……她並非處子。”
“啊?”
“這是褻瀆神靈的大罪,祭師總長大怒。我們被帶到天地宮前還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名祭師宣讀了祭師總長的祭令,侍衛就拿著刀朝我們圍了過來。”鹿丹閉上美目,“其實,我的五阿姨美名四揚,又是沒有強人保護的平民,不知早被哪個禽獸般的權貴蹂躪過。可憐她一直不敢告訴別人,最後竟因此害了我家七十七條人命。祭師院?祭師院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上,沾著我父親、伯父、母親、嬸嬸、兄弟姐妹的血,鳴王難道沒看見那些褐色的血痕嗎?”
臉上卻還保持著一貫的溫柔淺笑,此刻看來令人不寒而栗。
鳳鳴打個哆嗦。
七十七條人命,當然比不上今天祭師院中慘死的人數,但想想裏麵任何一個都是鹿丹的骨肉至親,這筆名為“仇恨”的帳就不那麼容易清算了。
“有趣的是,在最後關頭,我被拉離家人身邊,逃離了殺戮。我站在天地宮的高台上,看著血流淌在地上,聽著熟悉的人慘叫,那時候我還小,連反抗掙紮都不會,隻是呆住似的看著。”鹿丹睜開眼睛,流淌著瑩光的明眸看向鳳鳴:“鳴王如此聰穎,一定能猜出她們為什麼留下我吧?”
鳳鳴心裏一顫,下意識閉上嘴,不肯說出自己的猜測。
鹿丹展顏,露出一個淒美到極點的笑容:“我長得太好了。她們常年閉塞在陰森森的天地宮中,也需要一個有趣的玩物,發泄一下不敢讓人知道的欲望。我在那裏過了五年,每當我受不了打算尋死的時候,我就想,這一定是神靈的旨意。神靈要我長著一張令人驚歎的臉,神從屠刀下留下我的一條命,神讓我知道祭師院的醜惡,就是為了告訴我,祭師院並不真的代表神靈,祭師院其實一直在褻瀆神靈,就是為了讓我有朝一日,為東凡滅掉這個禍害。”
鳳鳴看著他的微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鹿丹卻不以為意,頓了頓,歎道:“我沒有猜錯神靈的意思,五年後,神靈讓我遇見了大王。”細長美麗的瑩眸,掠過一絲難得的暖意。
“國師,請打住。”鳳鳴受不了繼續分享鹿丹的痛苦回憶,他隻聽了一小會,已經膽戰心驚,幾乎原諒了鹿丹殘忍的所作所為,連忙擺手道:“國師的過去確實很慘痛,但和我沒有什麼關係。而且國師的大仇已經報了,祭師院也已經完蛋了。國師還是說點和我有關的事情吧。一句話,國師到底打算把我怎麼辦?國師要的不可能僅僅是孫子兵法這麼簡單。”
“很簡單。”鹿丹不徐不疾道:“我要鳴王的心。”
“我的心?”鳳鳴情不自禁用手護住胸膛。東凡的咒術天下聞名,他已經吃過鹿丹一次虧,知道這美人看似美麗溫柔,其實什麼詭異的事都做得出來,頓時警惕。
“鳴王誤會了。”鹿丹有趣地笑起來,“鹿丹的意思,是希望鳴王歸順東凡。西雷王尚在的時候,鹿丹絕不會做此打算,不瞞鳴王,鹿丹本來決定無論如何,利用完鳴王之後就要殺了鳴王。”
看見鳳鳴臉上抽搐一下,鹿丹話音一轉:“但如今西雷王已經不在,天下雖大,鳴王也已經無處可去。鹿丹願盡東凡全國之力,請鳴王留在大王身邊,輔助大王。十一國中,有哪個能像東凡一樣,給予鳴王如在西雷時的崇高地位?”
“我好像……不一會兒之前還是個階下囚,被東凡的王族貴族欺負,連國師本人也不大懷著好意地逼迫我。”鳳鳴冷笑一聲,“怎麼現在就變得充滿誠意了?”
“宴會上的一幕,不過是為了讓鳴王切身明白,祭師院被滅後,東凡宮廷中的爭鬥比任何一國都要劇烈,大王的位置並沒有真正穩固,如果鳴王要在這裏生存,不但不能依賴我,連大王也不是可以完全保住你的。”鹿丹悠悠歎道,“鳴王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用自己的力量站在大王身邊,保護大王,像當日保護已死的西雷王一樣,助我王成為史冊上被永遠讚頌的偉大君王。”
鳳鳴垂下眼睛,並不作答。
鹿丹凝神看他片刻,忽道:“鳴王沉默不語,不如讓鹿丹猜猜鳴王心裏在想什麼?”
站起來,走到鳳鳴麵前,低頭看鳳鳴的臉色,開啟優美的紅唇:“鳴王是因為對西雷仍存希望,所以不肯考慮鹿丹的提議,對吧?”
鳳鳴到底藏不住自己的心事,眉頭微挑,看向鹿丹。
鹿丹道:“那日我得到消息後,立即派人打探,如今探子已經回來稟報過了。鳴王不要難過,西雷確實已經易主,新任大王容瞳還送來禮物,答謝我在這次兵變中擾亂容恬的心神,導致他大敗喪命。禮物傍晚時分由西雷的使者日夜兼程送到,鳴王可有興趣看一看?”
不待鳳鳴答話,鹿丹輕輕擊掌,兩聲清脆的掌聲後,兩名侍女娉婷走來,每人雙手上托,都捧著一個紅漆方盤,盤上擺滿東西,但蒙著黃色絲布,看不真切是些什麼。
侍女將方盤輕輕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鹿丹走到方盤麵前,隨意掀開一個。
上麵都是金銀珠寶,光彩奪目,鳳鳴並不在意,一眼掃過,接觸在一件東西,身軀驟然震了震。鹿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眾多珠寶中撿了一樣起來,原來是個做工精美的玉指環“這是……容恬日常佩戴的東西吧?”
鳳鳴沉聲道:“容恬身為大王,日常飾物眾多,有一兩件流出民間,有什麼稀奇?或者是他獎勵哪個百姓的。”
鹿丹垂下眼輕笑,道:“那請鳴王自己看看另一件禮物吧。”
鳳鳴盯著另一個蓋著布的方盤,知道裏麵絕對是一件自己不想看見的東西。咬了咬牙,伸手把布一掀,定睛一看,立即倒吸一口清涼氣,睜眼欲裂。
“如何?”鹿丹的聲音在旁邊輕輕傳來,“這樣東西,是絕不會從西雷王宮流落到民間的。西雷已經換了主人,鳴王不該再執迷不悟了。”
風,冷得入心。雖有垂幔如雲,擋不住絲絲侵骨。
鳳鳴顫抖的指,緩緩摸上方盤中冰冷的金屬。
非西雷國主,不可能送出這份禮物。容恬若在,也絕不可能將此物送予東凡。
無雙劍,西雷三大奇器之一,西雷王族的立國之寶。西雷這個國家的建立,在遙遠的從前,依靠這無雙劍而來。
無雙劍,劍成一雙,人不獨活。若分開佩戴,兩人一人一把,其中一人身遭不測,另一人也不能幸免。
這是帶著立國之王鮮血的詛咒之劍。容恬用它向鳳鳴表達了一次心意後,因為覺得不祥,在鳳鳴回到王宮後又收了回去,供奉在西雷王宮深處。
當日,夏管為他闡述此劍來曆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夏管已死,容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