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拿出手機擺弄,說:“沒有啊。”
奶奶看著林染,說:“想爸媽了嗎?”
林染繼續擺弄著手機,沒有說話。
奶奶歎了一聲氣。
林染放下手機,看著奶奶說:“人死的時候疼嗎?”
奶奶一愣。
林染接著說:“我爸媽,出車禍的時候,疼嗎?”
奶奶說:“一瞬間的事兒,不疼。”
林染說:“你害怕死亡嗎?”
奶奶看著林染,又坐近了些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怕過。怕自己去世,怕身邊的人去世,有時候晚上睡覺想起來都會哭。”
林染笑笑,奶奶也笑笑,接著說:“那時候我覺得我正年輕,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怕死亡,我怕結束。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怕的。”
林染問:“後來不怕了嗎?”
奶奶笑笑說:“後來不怕了。”
林染問:“因為不年輕了,沒有什麼想做的事了嗎?”
奶奶說:“人越老想做的事情越多,想看你結婚,想抱你的孩子,想看你的孩子上學,談戀愛,結婚,生孩子……”
林染看著奶奶,奶奶握起林染的手說:“可人這一輩子總歸是會到頭兒的。如果隻想著那些遙遠的事情,反而會成為自己的負擔,所以不要被對未來的未知的恐懼和遺憾嚇住,而影響現在的生活,也不要對過去的傷痛糾纏不放,而忽略生命的美好。”
兩人沉默片刻,窗外雨聲逐漸平息,小風清爽。
林染打破沉默說:“我那天晚上看見一起車禍。”
奶奶問:“咱家路上那起?”
林染說:“嗯。”
奶奶說:“這附近貼的都有尋人啟事,找那天的目擊者作證,你打電話聯係了嗎?”
林染不語。
奶奶接著說:“為啥不聯係?”
林染說:“因為我那天晚上害怕,跑了,我怕她家人怪我見死不救。”
奶奶沉默一時,目光溫和看著林染,輕撫林染頭發,開口說到:“害怕很正常,誰碰見都害怕。可是你選擇逃避這件事就不害怕了嗎?你現在不也在害怕嗎。”
林染低頭沉默。
奶奶接著說:“你那時害怕可能是因為天黑,可能是因為血或者什麼……你現在害怕,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卻怕指責,而逃避正確的做法。誰都會害怕,跑掉,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你如果像現在這樣怕被指責而逃避,那才是錯。”
林染情緒逐漸激動,說:“就算我作證了又有什麼用呢?我見那個撞人的人了,開的車那麼好,肯定很有錢。當初我爸媽的證人不就是被錢擺平了。”
奶奶說:“那你會被錢擺平嗎?”
林染說:“我肯定不會。”
奶奶說:“那你還顧慮什麼?”
林染說:“我意思是,就算我作證了,他們還是有別的辦法。”
奶奶說:“什麼辦法呢?”
林染說:“我不知道。”
奶奶將林染臉側頭發別到耳朵後麵,摸著林染的手說:“不要被未知的事情嚇唬住。他們能擺平也好,不能擺平也罷,是他們的事,你不是去跟這些人做鬥爭,所以你也不要怕失敗,你要做的就是遵從你內心真正的想法,你不會被他們擺平,你知道怎樣做是對的,剩下的,就是相信警察,相信法律。”
林染有些難過,說:“那我爸媽呢?他們的案子,你還相信警察法律嗎?”
奶奶說:“那些害命的家夥和幫助他們逃脫的家夥,不會有好下場的。”
林染說:“那些家夥天天花錢吃喝嫖賭快活著呢。”
奶奶笑笑說:“你現在快活嗎?”
林染說:“我不快活。”
奶奶說:“你隻是害怕逃跑,不敢作證,就天天怕遭譴責,心事重重了,那些害了人命的,想逃脫法律製裁的,他們能快活嗎?他們已經被警察和法律製裁了,隻不過是還沒有坐牢而已。”
林染沉默。
奶奶看著林染說:“你說人要是每天都活在恐懼中,享受著可能明天就身敗名裂沒有自由的生活,得多痛苦。所以,我相信警察和法律,我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你也要相信。”
林染看著奶奶。
窗外撥雲見日,陰霾終究抵不過陽光。
林染輕聲說:“嗯。”
……
九點。
暴雨已經停歇許久,聲息沒入黑夜,歸於寂靜。
阿布此刻站在父親的書房裏。
氣氛沉重。
“我要去自首。”阿布麵無表情地說到。
父親大步上前,來到阿布身前,右手用力朝阿布臉上扇去,嘴裏怒吼:“混蛋!”
阿布依然麵無表情,說:“我要自首。”聲音極低,像是自語。
父親又是一記耳光,清脆利落。
阿布感到左臉火熱疼痛,咬牙緩解,隨後眼神堅定,甚至有狠意,看著父親,一字一頓,清晰用力:“我—要—自—首!”
父親又是一記耳光,響亮過後,喘著粗氣,指著阿布怒聲說:“這兩天給我回英國去,事情結束之前不準回來。”
阿布沉默片刻,目光越過父親,看著落地窗外的夜色,輕聲說:“不會結束的。”
父親說:“別給我廢話,我丟不起這個人,明天收拾行李。”
阿布說:“我不想逃了,我不想每天都活在恐懼裏。”
父親眼神冷漠說:“我會處理好的。”
阿布說:“我……”
父親忽然揪著阿布衣領,打斷阿布的話,將阿布拽到自己麵前,眼神厲煞,聲音低沉讓人感到壓抑,說:“我不會讓咱們家因為你的一時失誤而毀掉。”
阿布看著父親,一股心痛和著寒意席卷神經。
窗外月色荒涼,不見星光,人們總把迷失怪罪於夜黑,卻不曾抬頭看一眼那無邊黑暗之中的唯一皎潔。
阿布目光穿過父親,望向那方潔白,阿布看到月光漸次分離,在夜空中飄灑,又依次落在庭院裏,阿布閉眼,感到一抹抹白色乘著涼風而來,在自己心頭融合成一襲白光,與血液貫通,流轉全身,帶來徹骨的清醒,阿布睜眼,目光明亮,黑夜漸漸潰散。
阿布輕聲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