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各著新衣,深深淺淺地笑。紅紅藍藍褐褐,花花綠綠朵朵地分批進來行禮賀春。握住並蒂蓮的釵,我微微笑著坐在桌前一一打賞財物與吃食。眼中望著他們歡喜的臉,耳中聽見他們對自己與腹中皇子祝福的話,心牽掛五丈外的風雪之中。
終於賀完。
春菱進來屏退眾人,低低向耳邊道:“王爺已回。臨行前吩咐奴婢告訴您,那冷雪雁國師就是令叔柳三公子。王爺說過幾天他自會想法子安排您與令叔見麵。”
我驚得幾從椅上立起:“此話當真?”
春菱點頭稱是。從懷裏拿出一摞厚厚的銀票,含笑道:“王爺讓奴婢轉交小姐。他說這大過年的,您必有用得著的地方。”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睡意全無的除夕之夜。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
天公作美,雪罷初晴。每年的這一日,宮中必會有隆重的祭天儀式,儀式完後文澤會坐鎮太和大殿接受臣子外使及嬪妃皇子們的春賀。隨後賜宴,普天同慶。一路下來必至晚間,有身子之人自然經不住這番勞累——按宮規祖製,我可以守喜休養不去。清晨時分,略作梳洗,命可人楊長安拿些胭脂水粉,首飾衣裳及一提盒小茶果子,乘小轎悄悄去往北三所。
良妃與杜素金正相對悶悶坐。
見我去時,良妃隔著空氣投過凜冽目光。見她青絲不亂,我怔了一怔。回頭再看杜素金,果然灰頭土臉,早沒了往日風光。
良妃恨恨看我,冷冷道:“你又來做什麼,想跟本宮拜早年麼?”
可人找出一張不怎麼破舊的檀木椅子,往上鋪塊純白兔長毛坐墊,扶著我緩緩入坐。我冷冷地回看著她一雙鳳眼,“妹妹沒有時間與你鬥嘴。此次來,隻想告訴姐姐,若姐姐們想離開這地方——妹妹或可幫忙。”
杜素金眼中露出熾熱的光芒,良妃卻冷笑道:你玩什麼花樣?是不是讓人鬥敗,想本宮出去當你炮灰?“
我將手撫上黃銅暖爐,無意無意地將手上鳳血玉的鐲兒與之相撞發出金玉脆響,“隨姐姐怎麼想。姐姐自進冷宮以來,除杜姐姐外,隻有妹妹我來看過你罷?可現在杜姐姐也……良妃姐姐一向明白,難道不知道如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博?”
良妃不語。
我又道:“姐姐真想在此老死一生麼?如姐姐真有了避世不出的心,又何必梳妝打扮,難不成姐姐還指望皇上能來麼?多少姐妹尚在‘熱’宮伸長著脖子盼聖駕呢,何況這裏?”隨手拿起良妃於木桌上的小小青銅鏡,遞在她麵前,“對著鏡子了解痛苦的人,能很快從悲傷中走出來。隻因她能清楚地看到,哭泣的臉並不怎麼好看。”
杜素金突然“撲通”跪下。她捉住我手,膝蓋落地處騰起塵土飛揚。“妹妹,”她嘶啞聲音,仰望著我,“妹妹,慧主子,求你快點救我出去罷。”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她掌中抽出手來,接過可人遞過來的淡黃繡花絲帕子,輕輕捂住鼻嘴,片刻方道:“杜姐姐請起罷。雞與鷹的惟一區別便在於,鷹從懸崖後可以重新振翅高飛,而雞不能。在宮中看一個人的潛力——特別是過去舊時風頭強勁之人,便要看看將她置於死地後,她能否自己重生。你這麼跪著,本就比別人短了氣勢。一個人沒了那口氣,可又怎麼能夠戰無不勝呢?”
杜素金立時從地上爬起,拍一拍膝上灰塵,低叫道:“你……竟將良妃娘娘與我作雞?!”
良妃擰住眉頭,喝道:“住嘴,少給本宮丟人現眼!”
杜素金方才住了口,卻是一臉的迷茫。
我微微一笑,對著可人使一個眼色,可人拿出一摞銀票放在油漆斑駁的紅木桌上。我笑道:“知道姐姐們最近手頭拮據,這些銀子愛用不如,以及如何用——想必不用妹妹教罷?”
之後接踵而至的大年初一至初三,我一直躺在床上休息。萼兒同嬪及其他幾個相好嬪妃陸續來來往往,各人互贈一些小小春禮表達情誼。或吃茶或吃酒、也算有些過年氣氛。大家知道我此時怕吵,均坐不多時便告辭而去。同嬪每日都來,小坐一會便走,隔日再來。
春菱怕我吵,令聽雨軒的宮人們不再在院中燃放煙花炮仗。宮人們安安靜靜地說笑,或分享些隻有春節時才能吃到的美食。
聽說文澤在養心殿連歇三夜。
而文浩,卻再沒來過聽雨軒。三天沒有文浩的任何傳言,遙想那夜大雪,我突然有種不祥預感。心中發虛,惴惴不安。求助春菱,她也打聽不到。我黯然,一次次打開食盒,對著文浩做的小茶果子慢慢看。撿出一塊一塊又一塊的向食用的油紙上排著放好,指尖輕觸,卻舍不得多吃半口。
初三下午,突然有了文浩音訊。
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