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三 立雪(1 / 2)

可人回來複命已在一盞茶之後。她眼圈微紅,嘶啞低聲道:“主子猜得沒錯,門外那雪人確是浩王爺。”我不語,她期期艾艾地再說道:“王爺他……他擔心您心中不受用,擔心這個時侯,沒人陪人您,您會害怕,會心冷,會寂寞。因而……王爺說要您不必理會他,待新年鍾聲響過便自會回去。“

我又痛又氣,那心竟似被人緊緊揪住一般,“聽雨軒中這麼多人眾星捧月地陪著我,他就看不見麼?既使看不見,難道他想不到?他怎麼的這樣糊塗,莫非不是宮中長大的皇子麼?!”

可人垂頭不語。

炭火盆中偶有“嗶啪”輕響。

北風咆哮拍打窗欞。

那雪,卻是越下越大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終再能說出話來,艱難地張開嘴,滯語猶疑道:“可人,你……你可恨他間接害死你家小姐?”

可人驚詫莫明,睜大一雙美麗的眼,“主子,您怎會認為是……是他害死我家小姐?”

我心情陡地煩躁,冷笑道:“琴姐姐若非誤信他已死,怎麼會斷了自己生的念頭?她若非錯信他有情,怎會落得如此下場?你是最清楚的,你家小姐一心當人家是知音,可他卻將‘燕語‘送給……送給……可不故意寒了琴姐姐一顆七竅玲瓏心麼?”

可人道:“主子請恕奴婢直言。他從不知道我家小姐小名,也從未對我家小姐有過承諾,小姐自談不上錯信於他。奴婢跟隨小姐這麼多年,小姐一生最輕鬆快樂的時光,便是與他琴簫合鳴的那段光陰。小姐萌生去意,固然是因錯信他已仙去,但畢竟與他無關。況且……以我家小姐心性,即便此時仍活在世上,若要她眼睜睜地看他迎娶別的女子做了王妃,隻怕……隻怕那時她也是必不能活的。”

可人淚流如雨。

我亦震撼,微呆。

良久,可人又道:“其實小姐早知他隻將自己當作好友,自己卻願意為自己知音,付出一切。因此後來明明知道他心裏喜歡……喜歡上別人,小姐也願意幫助他心上人,並且引以為樂。”

我猶不置信,“他……真的從未對你家小姐動過情?”

可人重重搖頭道:“回主子,沒有。他那樣的男子又怎肯去輕易愛一個人?小姐生前曾說,隆泰皇朝癡愛他的女子不知幾何。自己能時時與之見麵,已是天賜之福,從未怪過他。奴婢也聽說過外間流傳著一句話,說寧做他之妾,不當後宮妃。因此……因此……”

她一路說來幾次偷偷看我,卻並不說完。

我皺眉,歎道:“一粒煮過的種子,任你水土壤再肥美,照顧再精細也不會抽出綠芽開不得紅花。他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理,也應該知道我的人早已給了皇上,心也給了皇上。我什麼也不能給他,他這樣心苦卻又為何?”

可人微微一笑,在燈光裏抬起她小小的臉,“問題是他也並想不求主子給他任何東西。我家小姐說過,愛之一事並無對錯,亦無正確方向。愛上不該愛的人……也許彼時身下地獄油鍋,但那心卻一定會風隨雲動,飛上九天的。”

“主子啊,”可人低歎:“他對您如何,隻怕您並不完全了解。其實他早分別安置好春菱與楊長安的家人,令他們無後顧之憂,對著您死心蹋地。又命楊長安隨時跟隨暗中保護,所以才有那夜您剛被人推入太液池中,楊長安會及時出現救您出那寒潭。宮中求人辦事,錢字當先。主子您對錢財之事素不上心。聽雨軒幾次起起伏伏,咱們能一直不曾為銀子發愁,那並非春菱懂得計算,原是他暗中襄助之故。”

知可人所言非虛,我心中五味陳雜,欲哭無淚……任憑紅燭光影一下又一下在臉上跳動……沉默半響,方淡淡問可人道:“可人姐姐,你可恨我?”

可人目中一愕,旋繼跪下,正色道:“主子言重,奴婢怎敢?”

“你是不敢麼?”我淡淡的。可人道:“回主子,不是不敢,是根本不會。如果王爺愛上別人,奴婢若許會恨,起碼是怨。但主子您卻是……卻是……卻是小姐的好友。小姐也從未恨過您,奴婢又怎麼能夠恨您?”

看可人模樣,我明知她言中有隱情,不禁微微納罕……對峙片刻,令可人起身,自己走近靠在牆邊紅木雕花的金漆碧紗櫃,拿出裝有那白若初雪,紅若鳥血並蒂蓮花釵握進手中。那花便在掌心綻放,沉甸甸的。被我手上的溫度暖了,一如文浩暖暖的心。不錯,那是他的心,是他心不仔細遺失在我這裏。

而我,並非他歸宿。

我被感動與淡愁鎖住,心中輾轉反側,歎息不已。又想,自己必須明確態度。否則這樣拖泥帶水讓他無辜付出,對他隻會非愛是劫。長長歎一口氣,正下決心讓可人拿去退還,突聞窗外鞭炮聲四下響起,令人振聾發聵。

五色煙花朵朵呼嘯騰起劃亮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