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餘辜(三)(2 / 2)

年沐盈沒有回答,或者說她實施不了憑意願去回答的這一行為。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與大腦裏的另一個自己爭奪身體主導權,為了消滅那個從她想象中誕生的老婦人,她甚至不惜同歸於盡——比方說現在就跳下樓去——尤其是她覺得呂湘英已經死了,更感生無可戀。可是事實卻是,她無法與老婦人同歸於盡,甚至不能說半句不利自己的話。老婦人總能幹擾她的言行,使她不能隨心所欲,當她一次一次在自殺的路上被老婦人“救”回來之後,她就放棄了這種直來直往的策略,改而采取迂回的方式,即不停地換臉示人,藉此引起其他人的懷疑。隻要其他人認為她被傀儡了,她就離死不遠了。

聶紀朗見她沉默不語,也就沒再問下去,畢竟這個答案是否有意義,得看他們能不能活過今晚。但看似沉默平靜的年沐盈,身體裏的兩個靈魂卻在劇烈地碰撞,在她眼裏,老婦人就形同陰魂一般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淋雨,彼此都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

然而,想將年沐盈置之死地的人,絕不止她自己一個。

如果不是因為背過臉去,任誰都可以看出林敏臉上的那股濃烈的殺氣。她與聶紀朗一起度過的患難,可以說比任何人都多,包括年沐盈。她傾心於他,更熟悉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隻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把關係確定下來,理由是如果哪天他們當中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也不至於那麼難過。但是,正正是因為他們沒有確定關係,所以直到年沐盈出現並向聶紀朗示好之後,這對曾被法律認可的夫妻便順理成章地舊情複熾。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不管它是否得到其他人的認同,隻要它真實存在於心中,便會發揮它該有化學反應。林敏內心無法撲滅的妒火正因為她與聶紀朗名不正言不順而無處發泄,她本以為他們可以保持著這種朦朧的關係直到生存條件能允許他們確定關係為止,她本以為再沒有別的東西能動搖聶紀朗對她的感情,隻是她沒有料到,那個前來挑戰她的,竟然是聶紀朗之前時常掛在嘴邊,念念不忘的已經亡故的妻子。

死人是不會構成威脅的,隻要時間久了他就會忘了——以往每當聶紀朗提起年沐盈的時候,她總能用這種理由來寬慰自己。而現在,她就蹲在年沐盈的另一側,也是以同樣的理由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將年沐盈推下樓去。反正大家都過不了今晚,橫豎是死,何不在死前發泄一下!

她悄悄往身旁摸去,一摸到年沐盈的胳膊直發狠勁往前拽!竟想不到,年沐盈仿佛已料到她會這樣做一樣,早就繃緊了自己的手臂抵抗,隨之而來的,是年沐盈讓人毛骨悚然的質問:“你要幹嘛?”她的心馬上虛了,連忙抽回手,“沒有,我隻是覺得你好像有點搖搖欲墜的樣子,想扶你一把。”

“是嗎?”年沐盈惡狠狠地盯著她,“那我豈不是該謝你了?”

變了——林敏在心中咕噥著——她又變了另一個人了。但林敏畢竟是見慣風浪的人,哪會這麼容易被嚇唬到。她旋即順水推舟,擺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樣,“你別往心裏去,換誰也會這樣做的。畢竟我們是夥伴嘛。”年沐盈笑了,笑得十分猙獰,“你的好意我會記住的。”聶紀朗聽著她們的對話一言不發。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大火吞噬著一切它所觸及的東西。至少從目前看來,他們並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火勢再猛烈些,將窗戶燒穿,火舌直接波及到窗台,那就另當別論。空氣中已開始彌漫著刺鼻的焦臭味,那是汽油、紙張、塑料、木器、化纖等東西被烈火烹調的味道。

就在此時,辦公室裏接二連三傳來巨響,窗戶瞬即砰然破碎,玻璃渣激射出外,漫天灑落到樓下。人們躲在窗台外沿感到一陣接一陣的強震,險些蹲坐不穩摔了下去。待巨響消停,聶紀朗才緩緩爬回窗邊,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花板連同二十一樓支離破碎的地板被燒塌了,樓層頂部四處洞開,積在樓上的雨水傾注下來。林敏見狀,高興地說:“我們有救了。”聶紀朗卻皺起眉頭,“這才不是有救了。”

那坍塌的天花和水泥板,將原本大多集中在樓層中央的正在燃燒的汽油往四周衝開,然後雨水不停灌注下來,進一步衝散汽油,致使汽油覆蓋的麵積更為寬闊。汽油比水輕,不管外麵灌入多少水,汽油依然浮在水麵繼續燃燒,那些原本未被火勢波及的地方逐漸被擴散的火焰點燃,有些更燒至窗戶旁邊,火舌從破損的窗戶中呼呼外噴,在狂風中如同某隻凶猛巨獸的爪子,不停抓刮著躲避在窗台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