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餘辜(三)(1 / 2)

梁叔等人爬了好一陣子,爬到兩扇窗戶之間的一麵寬闊的外牆旁。梁叔翻身背貼著外牆坐下,又扶起小霖緊挨著坐。孩子濕透了,風和雨讓他嬌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他緊緊抱著孩子,一麵為孩子捋掉頭發和臉上的雨水,一麵掏出對講機,“阿昆聽見嗎?”爬在最後的常笑說:“不用試了,他們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的對講機基站,然後關了,斷了我們的通訊。”

梁叔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與曼君對視著,彼此都能看出對方十分擔心阿昆的安危。梁叔隻好找些話題分散一下注意力,“預計還有多久生?”但曼君遲遲沒有應答。梁叔知道她擔心自己丈夫,也就沒再說下去。不料曼君卻說:“我感覺快了,但具體說不上來,現在都沒有計時的物件了。”梁叔點頭呢喃著“也是”。“梁叔,”曼君又說,“你覺得這孩子還有出生的機會嗎?或者說生下來了,能養活嗎?”梁叔不禁啞然。

在另一邊窗台外沿,聶紀朗、年沐盈和林敏三人正小心翼翼地蹲著,並盡可能地緊貼窗戶之間的外牆。火光將整片窗台照亮,窗台上的雨水折射出耀眼的光線,仿佛黃金被煮熔一樣。聶紀朗已經忘了對上一次在夜晚看見如此光亮的情景是在什麼時候,在他印象中,自海嬰對人類發動攻擊至今,夜便還原了它本來的顏色。他以前不察覺夜的黑,是因為他見慣了被人類照亮的夜晚,後來他終於知道夜有多黑,而現在他對夜晚又有了另一種的體會。

“有時候不點上一根蠟燭,人還真不知道自己被多大的黑暗包裹著。”他從胸口袋裏掏出一盒濕透了的香煙,揚手扔了,“我還記得頭一回穿出大氣層的時候,我看見那太陽,跟在地球上看見的完全不一樣。它就懸在那裏,沒有藍天和白雲的襯托,四周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盡管在那之前,我已經閱讀過很多資料和做了不少模擬測試,但當我真正麵對它的時候,我才發現,跟它背後的黑暗比起來,它實在是太渺小了。”年沐盈回應:“你到底想說啥?”聶紀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光這個東西挺諷刺,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照亮東西,但又反過來告訴你,你是生活在一個永遠都不可能被照亮的世界裏。”

“我覺得你才足夠諷刺。”年沐盈說,“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想這些有的沒的。”聶紀朗說:“知道為啥每次執行太空任務的時候,船上都會有那麼一兩個心理醫生隨行,專門為那些產生心理問題的人做輔導,而到了我們的‘釋鬩計劃’就沒有?”年沐盈問:“為啥?”聶紀朗繼續說:“這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打我們在‘釋鬩計劃’的合同上簽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被視為死人了,而死人是不需要心理輔導的。”

年沐盈垂下了眼簾,“他們就沒想過我們能活著回來。”聶紀朗說:“他們也不想讓我們活著回來。”年沐盈困惑地看著他,他補充著說:“我指的他們,不是人。”年沐盈琢磨了一下,但沒琢磨出原因。聶紀朗說:“他們有個計劃叫做‘人類精英滅絕計劃’,有著各種各樣的執行方案,幾乎覆蓋了所有人類活動的環節,目的就是清除那些他們認為會對他們不利的人,好為進攻人類做準備。聽說光名單,就已經有《辭海》那麼厚。”他一麵說一麵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人類全被蒙在鼓裏。這個計劃在一個連太陽都無法照亮的黑暗區域進行著,它與黑暗融為一體因為它本身就是黑的,而這世界本身也是黑的。”

“咱們還是關心一下能不能活得過今晚吧。”林敏在旁打茬道。

聶紀朗沒有理她,從兜裏掏出誇父的晶球處理器。“打我知道那個計劃開始,我就懷疑當年誇父就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之一。所以這些來年我一直想著哪天能重啟他,問問到底是咋回事。”

“當年誇父咋回事我不知道,”年沐盈語氣突然生硬起來,“我隻知道你把我們一船人留在太空等死。”聶紀朗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在這些日子裏,她每晚都依偎在自己懷裏親昵地叫著紀朗,大家也說好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兩人亦都恢複了夫妻之名實,激情不減當年。然而此刻,她卻以仇恨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這已經不是年沐盈第一次反常。林敏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覺得她一時一樣,時而笑臉迎人,大方熱情,時而冷酷無情,態度惡劣。起初聶紀朗隻當她情緒化,但當這種反常成為了她的常態,他便不得不懷疑年沐盈是否還是年沐盈。

“其實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很久了……”聶紀朗還沒問,便即得到年沐盈斬釘截鐵的回答:“恨。”

“我不是想問那個。”聶紀朗說。年沐盈當即反問:“那你想問啥?”聶紀朗幹咳兩聲清了清嗓子,自從學會抽煙之後,這種慢性咽喉炎的症狀就一直陪伴著他。“那天碰上你之後,你離開過一陣子又回來找我,打那時起,我就察覺你整個人都變得好奇怪,有時候你的言行舉止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有時候又好像沒啥變化。我就想問,那天你離開之後,是不是碰上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