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餘辜(二)(1 / 2)

然而,再周密的計劃也會有漏洞的地方,更何況這種臨危應變。率先察覺不妥的,是埋伏在防火門附近的年沐盈等人。他們聽見門外動靜很大,卻一直沒有人推開防火門,哪怕是推開門縫窺看的也沒有。隨後常笑還發現另一樣奇怪的事,地上的積水本來會從防火門下的縫隙滲到走火梯,但不知為何,對方竟然拿東西堵住了。他一時沒想明白其中緣由,注意力很快就被對方踏水有聲的腳步所分散,而且從腳步聲聽來,他們並不是集中在門外,而是往二十一樓奔去。他當即用對講機通告對方的動向,負責防守東走火梯的阿昆和霍競凱馬上繃緊了神經嚴陣以待,目光死死盯著二十與二十一樓之間的樓梯。

過了好一陣子,阿昆和霍競凱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們等了許久,卻始終未見有人從二十一樓下來。耐性素來不好的霍競凱慫恿阿昆上去一看究竟,被阿昆當麵拒絕,他罵了句“慫”,便提起槍上樓去,卻又被阿昆製止了,兩人就是該主動打探還是該以靜製動爭辯起來。埋伏的附近的梁叔和聶紀朗聽見他們的爭論,不得不出言喝斥,這場臨敵罵戰才被抑住。

其實梁叔和聶紀朗也同樣察覺到情況不妥。他們知道對方已經派人跑到自己頭上,故也十分在意樓上的動靜,但暴雨掩蓋了所有來自樓上的聲音。梁叔開始懷疑自己布下的這種粗陋的埋伏是否真的奏效,但他實在想不到對方除了硬碰之外還有什麼方法來對付自己。他一直在想,對方既不從西梯攻來,也沒有從東梯迂回包抄,隻派人跑上二十一樓,到底意欲何為?他的擔憂越來越強烈,直到對講機再次傳來常笑的聲音,通告對方似乎用鎖鏈把西防火門鎖上了,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從地上站起來,目光滿是茫然。多年來,不管麵對什麼凶險,他都總能想到些對策,但如今他已一籌莫展。

他們到底想怎樣?——梁叔苦苦思索著。但他沒有想到,告訴他答案的,竟然是他的鼻子。

漆黑之中他什麼也看不見,隻聞見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可怕的氣味。他用手指蘸了蘸地上的積水,在指間來回搓揉,發現這水質油膩滑手,放鼻子前嗅了嗅,不由得毛管倒豎。

“快跑!”他一手拾起“老古”,衝著講機大叫,“他們在樓上倒汽油了!”

梁叔話音剛落,一道道火柱便沿著從天花板滲漏的雨水落下。原來對方將他們日常收集,留在十一樓的百餘升汽油全部搬上了二十一樓,從漏水的地方灌進二十樓。火柱一接觸到積水,大火迅即如病毒擴散般燃起,著火麵積越來越大,剝奪著人們的生存空間,二十樓頓時成了一個大烤爐。

所有人都亂套了,火勢猛烈得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梁叔什麼也顧不上,趁著火勢未及,瘋狂般衝往小霖和曼君的藏身處。阿昆想緊隨其後,卻已被烈火攔路,考慮到自己的衣物也沾有汽油,便不敢越火而行。他與霍競凱想衝上二十一樓與對方拚命,不料走火梯已被對方請君入甕地用雜物封了,到得他們想回頭時火勢已斷了後路,他們這才猛然驚覺自己被困在二十到二十一樓的走火梯之間,猶如兩塊待烹之肉。聶紀朗高聲呼喊著年沐盈的名字,左閃右避四處尋找著年沐盈的身影,半路上與正在尋他的林敏相遇,林敏勸阻他不要去找,說大火將她們隔開了,年沐盈凶多吉少等雲雲。聶紀朗情急之下一手將她推開,林敏無可奈何,隻好隨他同尋,最後在某間辦公室裏發現站在辦公桌上避火的年沐盈,然而未待將她解救出來,大火已燒進了辦公室,斷了他們的退路。常笑挽著陶恩齡慌不擇路,四處亂竄,不期碰上梁叔、曼君和小霖三人。他焦灼地詢問梁叔如何是好,梁叔打開某扇窗戶,看著窗外是狂風驟雨,窗內是烈火肆掠,不禁咬牙切齒,“現在隻能期望這場雨不要太快停。”隨即衝對講機大叫,“所有人都到窗台外麵避火!”

大廈的窗台外沿約莫有半米寬,並貼著大廈外牆延伸出數十米長,宛如一條懸崖峭壁上的狹窄棧道,可供人行走,且四周也沒有比自己更高的大樓,故毋須擔心對方狙擊手。而麻煩的是外麵雨勢太大,鋪窗台的瓷磚又長了不少青苔,一不小心就會滑下樓去摔個粉身碎骨。

梁叔知道這個決定極其冒險,但比起被火烤熟,這明顯是更優選擇,大不了往下一跳,起碼還死得個痛快。他奮力躍上窗台,笨重的身軀讓他顯得有點滑稽,隨後轉過身來與常笑合力將大人小孩一個個拉上去。在這過程中,他突然感到出奇的熟悉,仿佛多年前與老古一家被鬼鴉圍困至某條小巷的畫麵再現眼前,隻是當晚他們攀爬的是足有三米高的圍牆,而如今隻是翻上僅有一半高的窗台。可能越年邁對久遠的事情就越記憶猶新,他想起了老古當晚的神態舉止,並從中尋求著某種啟示。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當時老古對於即將到來的滅門之禍有半點預見性。他似乎從來不會去想象自己結局,他就像一台戰鬥機器一樣,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不管是年輕時還是年老時,他都總是在反抗,而無視大多數阻礙和風險。但是,如果當時就讓他事先知道自己一家必死無疑,他還會有奮力反抗到底的勇氣和毅力嗎?梁叔以同樣的問題問自己,因為他仿佛預見到,今晚可能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棟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