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君正舉著根蠟燭站在辦公室的門口,為了照看小霖,她不得不挺著大肚子走來走去。
“你回來了?”她問。
梁叔點了點頭,轉而跟小霖說:“今天乖不乖?有沒有聽曼君阿姨的話?”小霖忙不迭地點起他的小腦袋。
“讓你照看他,辛苦你了。”梁叔跟曼君說,“對了,阿昆那小子呢?”
“在十八樓站崗呢。”
“嗯。”梁叔點頭示意,然後抱著小霖走進辦公室,“你看你,沒事瞎跑,一頭都是汗。”他疼惜地用手掌為小霖擦汗。
“爺爺爺爺,”小霖說,“今天曼君阿姨教會了我寫自己的名字。”
“哦?”梁叔放下他,“之前爺爺教你那麼多遍你都學不會,怎麼今天就學會了?”
小霖邁著小步跑到他平時睡覺的地方,從裏麵拿出一張廢紙,又奔回梁叔麵前,把廢紙高舉過頭,“爺爺你看。”梁叔接過廢紙,湊到蠟燭前一看,見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學霖”兩字。
梁叔從來沒有告訴過小霖他的姓氏,自然也沒有告訴過他姓氏的概念。因為他害怕要向一個孩子解釋姓氏的意義,尤其是這些意義從來沒有在孩子的生活中出現過,但相比之下,他更害怕如何向孩子解釋為何他姓梁而孩子姓古。所以小霖至今仍以為自己隻叫學霖。
如今看著廢紙上兩個充滿稚氣的字,梁叔忽然糾結是否已經到了要告訴小霖他姓氏的時候。作為這世界上唯一一個了解小霖身世的人,梁叔總覺得自己有親口告訴孩子他的身世的義務和責任,再加上眼下世事難料,生死難測,倘若自己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帶著小霖的身世離開這個世界,他會覺得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老友一家。
然而,眼看著自己越來越老,而小霖卻與能理解自己身世的年紀仍有著相當長的距離。所以他在想,是不是要留下一封遺書什麼的。
這時候,阿昆回來了。他先跟梁叔打了招呼,接著在曼君臉頰上親了一下,最後蹲下身來撫摸著曼君隆起的肚子,“哎喲小寶貝,你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的爸爸回來嘍。”今天早上,他在這大廈一家事變前做月子中心的公司裏找到些以前的傳單,上麵說在母親懷孕其間,最好多跟腹中的孩子多說說話,讓他早些習慣周圍的人的聲音。然後這一天下來,他一碰上曼君,就會抱著她的肚子說上兩句。曼君被他這股傻呼勁給逗樂了一天。
“走開啦。”曼君一手推開阿昆,“我要上廁所呀。”
阿昆這才站起來,賣乖著說:“姑奶奶慢走。”
小霖扯了扯梁叔的手指,“爺爺爺爺,爸爸是什麼呀?”
阿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蹲在小霖麵前,“爸爸就是兒子的爸爸呀。”
“兒子又是什麼?”小霖困惑地看著他。
“兒子就是爸爸的兒子呀。”阿昆接著解釋,“像小霖這樣的就是兒子,曼君阿姨肚子裏麵的也是兒子。”
小霖巴眨著眼睛抬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梁叔,又看了看阿昆,“那曼君阿姨呢?”
“曼君阿姨就是兒子的媽媽呀。”
“媽媽又是什麼?”小霖越來越困惑了。
“呃……”阿昆也覺得有點繞過不來了,“媽媽就跟爸爸一樣,隻是媽媽是女生,爸爸是男生。”
小霖側著小腦袋,想了半天才說,“那阿昆叔叔就是我的爸爸,曼君阿姨就是我的媽媽嗎?”
阿昆啞然失笑,正要再解釋,突然想起小霖的身世,才頓時察覺不妥。可能他今天一天的心情都不錯,以致有點得意忘形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梁叔,“我……”
“行了。”其實梁叔內心也很矛盾。他本可以製止阿昆的,卻不知道為何卻一直讓他說下去。或許他是在借阿昆的嘴巴來說出一些他至今仍沒準備好去說的事。但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沒讓阿昆閉嘴了。
要跟小霖說真話嗎?——他在心中盤算著,但又覺得一個年僅五歲左右,而且從不曾有過父母概念的孩子是不可能理解的。再說,哪怕小霖能理解,也沒聽說過有誰會刻意向一個孩子解釋父母的概念。那都是孩子在生活中逐漸理解的,哪怕是個孤兒,也會透過社交活動來慢慢消化這層倫常關係。然而打小霖記事以來,他就從不曾接觸過相關的社交情景,他沒見過別人的父母是長什麼樣的,甚至沒見過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