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不斷撞入黑暗,並徐徐下沉,——霍競凱將車駛進一個地下停車場,最後停在某個角落。二人下了車,打開手電,燈光之下,停車場積塵寸厚,貨車的車轍深深印在上麵。他們捂著鼻子,信步走到停車場電梯房,灰塵亦隨著他們的腳步漫天而散。
“誰聽見了給開一下四號電梯。”霍競凱掏出對講機說。
“剛看見有輛貨車開進了停車場,”回應他的是常笑,“那是你們嗎?”
“是啊——。”如果不耐煩的氣息是可燃氣體,梁叔猜霍競凱能馬上爆炸,“趕緊的。”
“有人跟蹤你們嗎?”常笑仍然謹慎地問。
“常笑你是不是沒事找事?”霍競凱又氣又無奈,語氣漸重,“你他媽在上麵難道沒看見有沒有人跟蹤我們嗎?”
常笑沒再應答。片刻之後,四號電梯啟動了。
梁叔等人身處的這棟大樓共有二十六層,事變前是一棟首十層是商場,其餘十六層是辦公寫字樓的商業大廈。大廈的名稱如今已隨著人類的文明一同沒落,再無人記得。在事變發生的時候,整個上海都遭受到來自海陸空的全麵轟炸,全城陷入大火,但仍然有極少的建築幸免於難,這棟大廈就是其中之一,除了第二十四層在當時被一枚導彈擊中,導使自二十一層到二十六層被燒成焦炭外,其餘樓層並無太大損傷。更值得慶幸的是,當初那一枚導彈並沒有將電梯井炸毀,而電梯又配備了發電機,並且發電機內燃油充足,這才讓他們在如此世道下還能享受一把人類文明的餘溫。
“我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在電梯裏,霍競凱皺著眉頭說,“我總感覺這墓碑我們是呆不久的。”聶紀朗給團隊發明了一些暗語,他們把未被或未完全被摧毀,尚能供人棲身的建築稱為墓碑,相反的他們則稱之為荒墳。所以現在的上海是遍地荒墳,墓碑難尋。
“我倒不願意在一個地方呆太久,”梁叔說,“呆太久的地方總會出事。在認識你們之前,我們在一家環境還不錯的小旅館呆了足足一個月,幾乎快把那個地方叫做家了。結果呢?險些把命搭在那裏。所以我更寧願四處流浪,一天換一個地方,而且還要挑那些大多數人看見就不想呆的地方。像咱們現在這麼好的一棟大——阿不——墓碑,誰看見了不覬覦?不想來搶?”
“老頭,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霍競凱看著逐層逐層跳躍的樓層顯示屏,漫不經心地說,“人總不能因為害怕被搶就不去爭取你想要的東西,是吧?就算真有人來搶,你也可以反抗,反抗不成你再放棄不遲,起碼這東西在被搶之前,能擁有一天是一天。”
梁叔笑了笑,“是啊。要享受當下,莫問未來嘛。”
“誒?你想通了。”他們一麵說,一麵步出電梯,來到第十一層的走廊上。
梁叔駐足在走廊的一麵窗戶前,看著放眼盡是殘垣斷壁的城市,目光漸漸渙散。“你當然能享受當下莫問未來,”他說,“因為你的心裏就沒有一個你想去保護的人。”
霍競凱嘻嘻一笑,“我都說過了,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真小人,要我幹那種冒生命危險去幫助別人的事,很抱歉,這嚴重違背了我的處世理念。想想我爸是怎麼死的吧。”
“那要是反過來呢?”梁叔盯著他的背影說,“如果是你有危險,你希望有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幫助你嗎?”
“那當然希望。”霍競凱回過頭來嬉皮笑臉地說。
梁叔搖了搖頭,“你這人還真是厚顏無恥到極點。”
霍競凱聳了聳肩,“這不正符合一個真小人的作風嗎?”
“那我到底能指望像你這樣的隊友做些什麼?”梁叔質問道。
“別加個‘友’字,”霍競凱一臉認真地說,“我不相信這世界還有朋友已經好多年了。我們這幫人能走到一塊,無非是因為一些不言自明的利害關係罷了。就拿你來說,我可以承認我並不想與你為敵,但這並不代表我想與你為友。老頭,你都活到這歲數了,有些人際關係應該比我更清楚其中的貓膩。在我看來,如今世上最好的人際關係就是非敵非友,隻有這樣的關係,才好根據實際情況去作出理性的判斷。我隻會做我力所能及而且不需要冒太大風險的事。”
梁叔還想跟他辯下去,不料小霖已經從走廊上跑了過來。
“爺爺!”他奔到梁叔麵前,一頭撲進梁叔的懷裏。梁叔抱起他,沒再理會霍競凱,徑直走回與阿昆和曼君生活的那個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