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四麵風驛站。
一夜酣醉如泥,不知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鏢行夥計們,一個個從桌上爬起來,都覺得有些頭暈腦脹。
一口粥鍋墩在地上,教書先生打扮得枯槁老人正捧著碗慢條斯理的喝粥。
眾夥計見此情形,紛紛拿起碗舀粥就著已經上桌的鹹菜各自喝去,那名領頭的黑臉壯漢呼喚店家,卻被老者擺手攔住,告訴他說店家早起便去進貨了,店錢他已經結過。
黑臉壯漢並不覺得有甚奇怪之處,反正這一道上都是老者花錢,他們到省了心。
眾人用過早飯之後,便來到土樓外麵,將馬重新套上車轅,呼喝著趕上官道,再次啟程趕往龍門渡。
枯槁老者騎在一匹瘦弱黃馬上,跟在黑臉壯漢身後,一路彎腰不停咳嗽,癆病似乎比昨日更為嚴重,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可能從馬背上摔下。
……
與此同時,遠在幾十裏開外的龍門古城,一列車馬按轡徐行,也出了西城門,準備趕往龍門渡送貨。
昨日比武獲勝後,夜酩三人商量要盡快將老吳的東西偷還回去,於是也起了個大早,搭上一駕前往渡口的牛車,請熟識的紮作行老王頭捎他們去趟西山。
一路上陽光明媚,春風拂煦,三人和老王頭說說笑笑,從清明過後日漸回暖的天氣聊到還有個把月要來的大魚潮,又從下河踩蚌胡侃到豐慶樓的八大名菜,馮鐵爐更是借題發揮吹噓了一把他家釀的雁燒頭,說是與鱘龍魚乃是絕配,結果說著說著幾人都感覺肚子餓,趙甲便將從家裏拿出的幹餅子分開來吃。
老王頭是地地道道的莊稼漢,要不是兒子文弱,娶妻生子,家裏又多填了幾張嘴,他也不會到城裏來當雇工,一邊用竹竿輕敲牛背,一邊把餅子往嘴裏送,結果一不小心竹竿捅到了牛腚上,好懸沒把車趕到溝裏,幸虧趙甲手疾眼快,幫他扽住套繩,讓他喝水將卡在嗓子眼裏的幹餅吞下了肚。
老王頭老臉微紅,不好意思當著三娃兒麵承認自己手滑,為挽回顏麵,竟然張口吟詩一首。
“清明曬幹柳,餅子噎死狗,竹竿握我手,你往哪裏走!”
聽著倒還很合轍押韻,四人又是一陣哄笑,接著聊到今年風調雨順,漕運南糧比往年賤,農民能填飽肚子,結果不知怎的說到韓家大鴻米行,老王頭又忍不住想做首詩,怎奈肚子墨水實在太少,便言簡意賅開口罵娘!又拍起大腿,說韓大馬棒活該招報應,死後下黑繩大獄,夜酩三人隨口一問,才得知昨晚他們竟然錯過了一檔樂子事,引以為憾。
韓家米行生意做得很大,在附近青陽、淩水、龍門三地都有買賣鋪麵,米倉設在東郊募兵房附近,昨天半夜的時候,突然闖入一頭發瘋的野豬,把當夜打更值夜的韓四嚇得屁滾尿流,見人就嚷嚷鬧鬼,等他爹韓鴻接到報信,從家中趕過來,米倉已然被野豬糟蹋的不成樣子,後來竟還讓那頭凶獸逃了。
馮鐵爐聽老王頭繪聲繪色講述實則他也沒看到的情形,沒心沒肺笑的前仰後額,末了又琢磨著有些後怕。
倘若那日他們三人真的把野豬搶回去,再拉去賣給碼頭上的漕官,亦或是把那豬剖了,拿回家吃肉,保不齊這“野豬索命”便會招在他仨人身上,想想都覺得這事很邪,決定以後再不招惹那些大獸子,要欺負就拿山跳、野雞下手。
趙甲說這事應了那句老話“無事不報,時候未到!”
夜酩則即興作詩一首,“野豬沒逮到,反被嚇到尿,同行碰同行,哭爹又喊娘!”
……
晌午時分,日近中天。
老王頭在岔路口把三人放下,又揮著竹竿,哼著小曲,指揮著老牛朝渡口走了。
夜酩三人眼看荒山野嶺,四下無人,一時間來了興奮勁,相互比著奔跑起來,這事要放在以前,夜酩絕對跟不上兩人的腳步,但自從研習無名法訣之後,他的速度雖比趙甲還差著一些,卻是可以和馮鐵爐追平,就這樣仨人隻用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西山腳下。
夜酩蹲在地上喘息了一陣,起身時忽然感覺眼前一黑,喉嚨發鹹,體內九星震顫欲墜,哇的一下嘔出一口淤血,一股寒意瞬間席卷全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渾身脫力栽倒在地,把趙甲和馮鐵爐都驟然嚇得一驚,急忙在他身上找豐老爺子留下救急的藥,卻發現藥瓶已空。
“藥呢?”馮鐵爐猴急大喊,但夜酩卻是舌頭僵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上山!”趙甲當即立斷,背起夜酩便朝山頂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