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婧不去和他討論“少主人”的敬稱,沉吟問道:“聽你的意思,這些年一直在尋找晏氏的少主人,可你的年紀這樣輕,左右不會比我年長,你又知曉多少當年事?比如晏染之死。”
釋梵音聽她提起晏染,語氣竟如此平常,不由得微微擰起眉來,沉聲道:“少主人,大小姐是您的母親,您不可直呼大小姐的名諱。”
百裏婧的神色無甚波動,可手指卻微微地捏緊了些,她在提起“晏染”這個名字時心頭的異樣不可為人道——她的母親以另一個女人的樣子真真實實地活在過去十七年的歲月裏,她曾承歡膝下無憂無慮,也曾遭隨手丟棄無枝可依,無論如何,這些年她從未將“母親”二字與另一個陌生的素未謀麵的女人想在一處。
見百裏婧似乎並不願深究這個問題,釋梵音呼出一口氣,又道:“當年大小姐之死雖震驚族人,可親眼目睹是非曲折之人不過二三,其中便有晏月姥姥。也是姥姥施蠱,命我們來尋少主人。曆時七年,總算有所收獲。”
不是第一次聽到“姥姥”這個稱呼,記不得前塵往事的梵華便曾失控說起“姥姥”。百裏婧牽起唇角,眸中卻有莫名怒意:“聽起來姥姥倒是個厲害的人物。可若她目睹了晏染之死,為何不救她,任她被人開膛破肚?”
“少主人有所不知……”釋梵音神情忽悲,穩了穩心神才道:“大小姐當年並非被人開膛破肚,是大小姐親手剖開了自己……”
百裏婧雙眸倏地一眯,釋梵音接著道:“大小姐當時中了毒,且身陷重重危機,為了保住腹中孩子,大小姐剖腹親手取出了孩子……少主人也許會懷疑,剖腹取子對尋常人來說定是立時斃命,然大小姐曾是晏氏少主人,擁有晏氏少主與生俱來的靈力。大小姐以靈力自保,必是曆經了沒頂痛楚,在姥姥尋到大小姐時,大小姐將活著的孩子托付給了姥姥……”
“活著的孩子?”百裏婧自己也未察覺嗓音微顫:“你的意思是,晏染懷的是雙生子?我活著,而另一個孩子死了?”
若果真如此,倒是能和白嶽、白蒼所言對上,那些秘密殘缺不全,每個人有不同說辭,隻能借由碎片拚成完整過往,去摸索十幾年前的真相。
釋梵音搖頭,臉色白得嚇人:“除卻死去的那個女嬰,大小姐將兩個活著的孩子托付給了姥姥,若母子平安,少主人您原該有一雙姐弟。當時正值東興西秦兩國交戰,姥姥在趕回鳴山途中受了傷,不慎將少主人您遺落在戰場上,隻帶回了小主人。晏氏古訓中說,‘雙生白鹿,晏氏孤絕’,起初族人以為少主人已不在人世,可這些年即便族人接二連三死去,鳴山穀底的鹿桑花卻開了一年又一年,姥姥和長老們說,也許少主人尚在人世,也許晏氏尚有一絲存活之希望。今日晏音能尋得少主人,便是上天憐憫晏氏之殤……”
釋梵音話音剛落,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風吹過湖麵的聲音,湖水起了褶子,百裏婧循聲望去,眼前一片空,心裏一片空。
她的確不曾想到這一層,剖腹取子已然不可思議,三生子、雙生白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她回過神想斥責釋梵音信口雌黃,卻一時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僧人麵容哀傷,有垂死之態。
靜默許久,手指摳痛了她的掌心,百裏婧才恍然醒來——世上多的是垂死之人,她曾見過絕妙的偽裝,身中九箭而不死,一劍穿胸血流成河也能好端端活著,最溫潤的麵容下藏著一顆殺人如麻的心,將她那些年的天真和愛人之心碾碎成灰。
時至今日,她又怎會再對何人心無芥蒂,輕易被他的三言兩語所蠱惑?麵色蒼白也好,神色憂鬱也罷,哪怕這個半僧半俗的男人死在她麵前,她也不會信他。
百裏婧忽然笑了,對釋梵音道:“你說你輾轉半生尋我,我並不會感激,你的族人如何死傷無數慘痛壯烈,我也無知無覺。甚至我會稟明陛下,你冒充白馬寺僧人入宮行騙,企圖以佛牙舍利欺瞞陛下損傷大秦根基,不日你便會被處死,免去顛沛流離求而不得之苦,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