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帝王駕崩方有諡號,以記生前功過,死於非命的公主卻也有了諡號,的確會被載入史冊。
若是黎戍不同司徒赫說話,司徒赫的目光興許會一直盯著墓碑。
這會兒見黎戍發問,司徒赫才算回神,腳步僵硬地繞過墓碑,去拔婧小白陵墓上冒出的雜草。
婧小白死後並沒有入百裏氏的皇陵,景元帝專為榮昌公主修築偌大陵園,與病駙馬同葬。
司徒赫不信婧小白已經死了,即便禁衛軍在藥師塔的廢墟中挖了半月之久,挖出了木蓮懷胎數月的屍首,也挖出了他贈予婧小白的那塊蜻蜓眼雷石,可司徒赫還是不信。
司徒赫不信婧小白已死,他可以繼續去找,可以找一輩子。然大興的百姓需要一個交代,過世的榮昌公主需要一個陵園。
人還沒有死,為何要為她立衣冠塚?她若是從別處得知,該如何心痛?
這三月以來,司徒赫每每去往法華寺的菩提樹下,總是祈願,若是他的傻姑娘還活著,無論她是否有所依傍,請讓他找到她。若她受傷、受苦,他願以後半生的性命、以此生所有的幸福換她脫離苦海,折壽也好,死於非命也罷,他願一命換一命,以身代死。
可瞧著眼前這衣冠塚,司徒赫的絕望一層漫過一層,蓋棺定論,代表著一生已過完。
即便是婧小白的衣冠塚,司徒赫多希望陪婧小白躺著的是他。埋骨他鄉也好,半生功勳隨塵土也好,能與婧小白生死在一處,便是此生最大的夙願。
景元帝賜婧小白諡號“靖”,一麵是應了婧小白的名字,一麵有平定北郡府叛亂之意。婧小白因戰亂而失蹤,罪魁禍首有幾人司徒赫不願說出口!
黎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從未懷疑過婧小白的身世,同整個天下人一樣……
“來,喝一杯吧婧小白,我敬你啊,你和赫一樣,都是沒良心的,從來也不肯先賀我生辰,爺大肚,也就不勉強了。”
司徒赫聽見黎戍的聲音,回頭望去,見黎戍抱著帶來的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這郊外的陵園占地不小,婧小白的衣冠塚內也有無數的隨葬品,一直有不少官兵看守,以黎戍如今的身份想進是進不來的。
司徒赫除盡了陵墓旁的那些雜草,折身走回黎戍身旁,同黎戍一般席地而坐,順手接過他的酒壺喝了起來。
黎戍眯著眼笑:“痛快啊赫將軍,跟你喝酒我是從來不虧的,因為你實在,哈哈哈!”
司徒赫輕抹了下唇角,鳳目盯著墓碑,擠出笑來:“瞧瞧婧小白,睡著了才會這麼安靜。哪天醒了,又該吵得我頭疼。”
黎戍點頭:“嗯,是聒噪,就數婧小白最聒噪,小時候總想封住她的嘴,奈何打不過你啊。現在她玩累了,就讓她歇會兒吧。”
司徒赫許是醉了,見墓碑忽地化作一道海棠紅的身影,嫋嫋婷婷地立在那,他微笑,鳳目柔情無限,對黎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噓,別吵她,吵醒了要發脾氣的,她打你我可攔不住。”
黎戍很配合地捂住了嘴,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很害怕似的。
從小玩到大的伴兒,就剩下兩人還能喝喝酒聊聊天,可這酒也不知還能喝上幾回——
司徒家雖成大興第一權貴,然而戰爭傷亡無數,司徒赫身上背負的是整個司徒家和大興的重擔,與庶民的黎戍之間如隔雲端之邈。這是人所共知之事。
黎戍同司徒赫安靜地喝酒,悄聲地說話,忽地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很大的聲響,是車輪滾過地麵的聲音,且來的車攆必定沉重巨大,否則絕不會有此等力道。
司徒赫同黎戍回頭看去,見一輛明黃色的馬車停在身後不遠處,無論是車的裝飾、馬的配置或是隨行的宮女太監,無一不昭示著來人的身份尊貴。
黎戍同司徒赫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猜到來的是誰。
這時,一道身著素色常服的年輕公子在太監的小心陪護下走下了車攆,近旁的太監朝司徒赫黎戍喝道:“大膽,太子殿下駕到還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