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戍拽了司徒赫一把,自己先跪了下去,叩首行禮道:“草民叩見太子殿下!”
黎戍的眼睛盯著腳下的黃土,無論多少次瞧見這位太子殿下,他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墨家老四躲在法華寺佛堂時怯怯可憐的神色。
可如今這位已被立為太子的六皇子百裏禦,氣質完全不同於墨家老四的怯弱和稚嫩。
他長著英俊的麵龐,數月前臉上的疤痕已痊愈褪去,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他們,似笑非笑,不動聲色,讓人無法猜透他是個什麼角色。
倘若墨家老四同這位太子被放在一處,旁人或許會覺得他們麵貌相似,卻絕不會有人誤以為他們是同一人。
天下之大,皮囊相似的太多,氣質才是判斷一人身份的關鍵。殺人惡徒墨譽早已死去,眼前這位是尊貴的太子殿下。
見黎戍跪了,司徒赫還沒有行禮,太子身旁的太監有些不悅地準備開口,卻被太子抬手打斷,他大度地笑道:“免了,本宮此來是為了拜祭皇姐,沒想到碰見表兄在此。都是自家人,免了這些禮節吧。”
“皇姐”指的自然是與他同胞雙生的榮昌公主,這是景元帝詔書中公告天下的事實,榮昌公主同六皇子百裏禦本為雙生子。
“你們都下去吧,本宮同司徒表兄在一處,定不會有意外。”太子對身後那些隨從道。
很快,隨從散去,各自等待,奢華的車攆留在原地,與這偌大陵園倒也般配。
太子手中拎著一個食盒,徑直走向百裏婧的墓前,將食盒內的糕點一一端出來,糕點是新鮮剛做的,能聞著陣陣香氣,最後,他甚至還在墓前放上了幾枝開得極好的海棠花。
黎戍背對司徒赫,仍朝車攆來的方向跪著,太子仿佛並未瞧見他,也未讓他起身。
而太子則蹲在墓碑前,背對司徒赫,一身素色常服繡著金線的龍。
司徒皇後與榮昌公主相繼過世,國喪尚未結束,因此太子出宮著素色常服本也平常,可他出行的派頭如此之大,以沉重的車輪碾壓過墓園,鬧出這般動靜,已是讓司徒赫不滿。
可無論太子如何旁若無人地祭拜婧小白,或是有意無意地忽視黎戍不肯讓他起身,司徒赫同黎戍卻毫無辦法——
太子為皇儲,是大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角色,司徒赫位極人臣、黎戍身為草民,皆是太子的臣民,能奈他何?
司徒赫活到如今這個歲數,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情勢反轉,他成了旁人股掌中的物什,由不得自己半分如意。
太子百裏禦盯著墓碑上的兩列字,夫妻合葬,自然是刻了二人的名字,他的視線自百裏婧的名字移向駙馬墨問,唇角忽地泛出一絲詭異的笑,眼神也隨之變暗了幾分。
他將糕點的盤子隨手往前推了推,開口道:“皇姐吃些吧,都是宮中禦廚做的點心,若是覺得不錯,下回我再送來。”
無人應他。
地上還倒著兩個酒壺和一隻蹴鞠。
百裏禦拾起那隻蹴鞠,不知喜怒地摩挲了一下,又輕描淡寫地丟回原處。
隨後緩緩地站起身,回頭望向司徒赫,倒是頗為和善地笑道:“司徒表兄來瞧皇姐,怎的還帶了酒?皇姐可不會喜歡這些酒肉罷?”
司徒赫眯起眼,他很想揍百裏禦,哪怕他是太子。
他同黎戍和婧小白的感情,豈是百裏禦能比的?婧小白生前數次要置他於死地,百裏禦就不會記恨在心?
人是可以換個名姓、換個身份、換副皮囊,卻永遠換不了心。
然而,司徒赫卻也再非當初的莽夫,失去了最心愛的姑娘,他尚且沒有死去,從此以後還有什麼忍受不了?
因而,聽罷百裏禦的笑問,司徒赫的麵上連一絲惱也不見,隻應道:“酒是敬婧駙馬的,可巧太子殿下帶了點心來,正好下酒。”
一聽“婧駙馬”這個稱呼,百裏禦麵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許,又轉回身去盯著墓碑,不知真假地沉吟道:“人死不能複生,表兄可別太傷心了。本宮的親姐姐過世,若要哭,本宮倒真得哭上三日三夜無法合眼了,隻恐父皇擔憂,隻得強忍著。本宮也無旁的本事,隻希望它日能為皇姐修築更寬敞的陵園。這兒風大,又閉塞擁擠,皇姐怎能睡得舒服?本宮瞧著真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