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駙馬墨問死了,他的妻也隨他而去,那些東興盛京留下的種種印記,都如雲煙散去,銷聲匿跡。
閉了閉眼,君執索性席地而坐,也不管一身便服被壓成什麼模樣,未張口,自言自語道:“舅父你不知道,她那個人,雖然傻,可命中帶寵。多少人拿她當個寶貝,獨朕耐性最差,氣急了還常常對她發狠,近來尤其如此。等她快不行了,求著朕讓她去死時,朕隻覺得天下蒼生都是狗屁,隻要她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似是想起她自戕時的種種,君執往日寒波生煙般的黑眸一派脈脈溫情:“……在那之後,但凡有受不了她驕縱任性的時候,朕便會在心裏想,當初那幾個人,無論其中任何一個得了她,也必會當個天賜的寶貝般寵愛。可他們到底沒能得到她,她落在了朕的手裏,朕若是不能待她更好,她恐怕要去想著從前那些人的好,覺得朕是個暴君是個混賬,便越發不肯呆在朕的身旁。朕的確是被折磨怕了,隻得更有耐性,對她更千依百順,將她的心拉扯回來,即便拴不住,也要泡在蜜罐子裏融掉……朕自那時起,便是這般想的……”
君執說話時,聲音空闊遼遠,似從遠方而來,卻又像是從他的心底傳出,字字句句往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戳。
北郡藥王這時才篤定,不可一世的年輕皇帝動了真情。那個女子是什麼人不重要,他是皇帝,竟起了同愛她的另一些人的攀比之心,還將這攀比之心變成更多的寵愛加諸她身,而非毀了她的矜持和傲慢,硬逼她在他的麵前俯首稱臣。在這場愛情裏,他先俯首稱臣,讓她高高在上。
北郡藥王也不再繼續耽擱時間,從溫泉池內起身,心卻飛到了遙遠的地方,君執的話讓他感慨無限,卻苦笑著澆了一盆涼水:“你要將她融化在蜜罐中,可她對你是什麼心思?她若對你無情,你的蜜罐子,也隻不過是囚禁,對她的病絲毫沒有用處。”
這番道理似是有感而發,北郡藥王的臉色隔著溫泉池的霧氣,看不真切。
君執抿著唇,沒再接話。他不可能有那個運氣,在騙他的妻那般徹底之後,還能得到她毫無嫌隙的原諒。即便他此刻有了愛人之心,過去的那一年,他存心欺騙,一次又一次逼她入絕境,那些事情無可推脫。
大秦皇帝的掏心掏肺隻在一時,這會兒衝進了偏殿去,見龍塌上他的妻身子蜷縮成一團,包裹在錦被之中隱隱可見抽搐,那雙眼眸已由清明變得渾濁,似有瘋癲的跡象,口中發出嗚咽之聲,手指摳在錦被上,骨節根根泛白,這是毒癮發作的症狀。
一群宮女圍在一旁,卻不知該去按住她,還是該跪下求她,一位宮女見她的手攀上了床頭,要去摳冰冷的床柱,忙抓住她的手,任她的手指掐得她的胳膊青紫一片……
“陛下……”
見大帝來了,一群宮女才覺得救,可娘娘如今這有了孕的身子,大帝如何能救?不是沒聽過紅綃帳中的夜夜纏綿,她們早已知曉大帝的解毒之法。以他的身子為解藥,解娘娘的難解之症。
君執的擔憂果然不錯,毒癮並沒有因為她有了身孕便不再侵擾,他忙上前去,讓那些宮女鬆開手。
龍榻上的百裏婧雖然狂性大發,生不如死,卻還認得他,她說不出話,涕泗橫流,整個人人鬼不分,卻掙紮著要起身,朝君執伸出手去,她的眼神中滿是哀求,另一隻手撫在小腹之上。
君執的心都要被她這眼神擊碎,他握住她的手,俯身將她摟入懷中,抱住她發顫不受控製的身子,張了張口:“婧兒……別怕,朕在這,孩子好好的,別怕,別怕……乖……”
百裏婧伏在他懷裏,口中發出的聲音她自己也無法控製,顫抖更是劇烈:“我的孩子……救他……”
君執吻她的發頂,撫著她的背安撫:“孩子在,朕也在,都陪著你,別怕,乖,婧兒乖,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