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又去看偏殿的入口,整個人已是惱了,那些在溫泉池中掏心掏肺的軟弱時刻,已被帝王的威嚴完全所取代,哪怕是對著他的舅父。他沉聲喝道:“去叫神醫來!快去!”
殿內的小太監嚇得瑟縮一下,邁出的步子一滑,人整個摔了出去,正好趴在了一個人的腳邊。
北郡藥王進得偏殿時,便瞧見這麼個場景,所有宮女太監亂作一團,那個九州大地第一暴君抱著個半死不活瘋瘋癲癲的女人,寶貝疙瘩似的哄,卻對著舅父對著救命的神醫呼喝,儼然一副天下間隻有這個女人死不得,她若死了,天王老子神佛菩薩他都敢殺。
北郡藥王竟不知作何反應,但他年事已高,不願同小輩計較,遂邁開腳步,朝著龍榻走去。
“你莫再抱著她,放她在榻上躺好,剛有身孕,胎兒極其不穩……”北郡藥王邊走邊道,腳步仍舊不疾不徐。
君執如今隻信醫者的話,忙將懷中人放下,百裏婧的手仍攥著他的手不肯放,他立在一旁,俯身貼近她的臉親吻,又是急又是心疼:“乖,朕不走,朕在,讓神醫瞧瞧你,救我們的孩子……”
原本君執弓著腰,北郡藥王無法看清龍榻上那個女人的臉,待君執微微直起上身,北郡藥王那雙如古井般無波的眼眸滑過百裏婧的臉,頓時整個人如被一道驚雷擊中,臉色驟變,接著人倒退了三步,險些站立不穩。
他漠然的眼中幻化出無盡的驚詫,像是見了此生最匪夷所思的事,花白的胡子隨著雙唇的抖動而微顫,從口中喃喃念出一個人的名字來:“晏……晏染?”
“晏染?”
君執的眼神本是望著他的妻,卻在聽見北郡藥王的驚詫後轉過頭來,跟著他念了一聲。
幾個時辰前太後曾提及晏氏女,他還沒來得及去查,這會兒卻又從他舅父的口中聽見,即便君執長了一雙拙眼,也可瞧得清他舅父臉上的異樣神色。從他記事起,他的舅父雖救死扶傷,卻從來鐵石心腸,即便瀕臨絕境如他,他的舅父也仍舊不疾不徐泰然處之。
君執慣常拿捏人心,無論臣子或是長輩,天下人他皆想控於股掌之中,清冷如薄延有短處在他的手上,四大豪族人人自危,連同他的母後、外祖父,無人不對他敬畏三分。獨獨這位早已遠離滎陽白家的大舅父,始終不得掌控。
可就在他的妻生死之間,君執卻目睹了他的舅父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順著舅父的目光看去,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龍榻上他的妻那張臉……
君執狹長的冷眸眯起來。
“舅父,朕請你來,是……”
“她……她是誰?”北郡藥王如夢初醒一般,打斷了君執的話,指著百裏婧道:“她……是誰?”
君執本是要發作,他的妻已痛不欲生,他哪裏有閑情逸致再同他閑話家常?然而,君執卻完全發作不得,因為他瞧見他的舅父從來波瀾不興的眼中有渾濁的淚水湧出,雙唇顫抖不已,一步一步地拖著沉重的身子往龍榻走去……
君執的劍眉蹙得越來越緊,他開口問:“舅父,你認識她?”
北郡藥王渾然聽不見他說了什麼似的,步子未停,整個人幾乎要被瞧不見的箭矢擊倒在地,他隻看著龍榻上的女人,隻朝著她走。
君執的脾氣和耐性向來不好,一個跨步上前,將他的妻摟在了懷裏,一手擋住了他逼近的舅父,麵無表情地沉聲道:“舅父,你冷靜冷靜,你現在這副模樣,朕如何放心將朕的皇後交付與你診治?!”
百裏婧痛楚萬分,整個人蜷縮著,她揪緊了君執的手,迫使君執低下頭來。瞧見她皺成一團的臉,君執那些本能的算計通通都湮滅了下去,著慌地吻她的唇和眼睛:“婧兒,心肝寶貝,朕在……”
一遇到他的妻,他什麼親情倫常也顧不得了,轉頭衝北郡藥王發作道:“她若是……”
“她長得太像她了……”北郡藥王仿佛得了失心瘋,喃喃地重複道,“你瞧,她的眉眼,太像她了……她今年多大?晏染死的時候是隆德廿年,她多大?今年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