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執的確被鬼迷了心竅,理智被嫉妒燒光了,下手沒個輕重,待她身子放軟,不再抗拒,他才稍稍平息了怒意。
到底是愛著的,再恨也愛著她,君執的薄唇吻著懷中人的額頭,再到她的眼睛,他以往最愛吻她黑亮的雙眸,像夜幕中最亮的星子,每每令他移不開眼,可這會兒吻去,卻發現她的雙眸早已閉上,連雙臂也不知何時鬆開了他。
理智回轉,君執感覺到了異常,手上竟帶起一掌心的血。他起初以為是自己的失血之症致傷口未愈,這會兒醒轉過來,方才身子發顫,徹底僵住。
“婧兒……婧兒……”他觸上她的臉頰,叫了幾聲她才微微睜開眼眸。
君執的心吊起來,所有的熱血冷下去,他催動內力也發不出正常的聲音,像是啞了的風車,難聽極了,他問:“出血了,為何……不喊疼?”
從前為著討她歡心,即便是最大的力道也仍舊顧忌她的身子,方才他隨心所欲,全然沒想她能否承受得起。
百裏婧不答,輕輕一笑,那失了光彩的眸子不肯看他,又重新閉上了,她心裏念著一句話,不肯說給君執聽——
“起碼他愛我,從未騙過我……”
那蒼鬆翠竹般的墨問從未活在人世,他隻活在她心底。
曾經最渴望事,恨不得時時處處將她囚於懷中。
待懷中人昏厥,君執方才悔悟,他不該如此狠戾,對待枕邊人如同仇敵。他固然痛恨她仍念著韓曄,可她神誌已失,一心求死,他要嫉妒要報複,總得等她清醒了再說。若論起痛楚,他哪敵得過她半分?
逞一時之快,輸的仍舊是他,他以為隻要贏了她的脾氣,便能贏了她,可他以一顆急功近利的心對付一顆瀕死的心,他的確不是墨問,他沒有墨問的耐心和柔軟。
宮中專診婦科的太醫年邁,一經傳召,忙不迭趕來。龍榻之上的情形尷尬,君執整理好彼此,才放太醫入內,宮女們的腦袋幾乎垂斷,不敢瞧龍榻上的女人,更不敢望著大帝。
待診完了脈,老太醫躬身道:“陛下,娘娘身子虛弱,自身尚且不能調養,恐怕難得子嗣,陛下若求子心切,何不考慮充盈後宮雨露均灑?也是我大秦之福。”
連個婦科太醫也念起了家國天下,君執的眉頭擰起,黑眸沉沉,已是不悅到極致,但百裏婧睡在裏頭,他不好發作,又念太醫醫術高明,才克製住脾氣問道:“寫個方子來,好好調養皇後的身子,整個後宮隻她一位娘娘,她榮,你便榮。”
老太醫一哆嗦,明顯聽出了大帝的言外之意,若她枯,他便死。
“老臣……遵旨。”老太醫忙不迭應道。
確定百裏婧並無大礙,不過房事過頻身子虛弱加之他下手太重,才昏厥未醒。
那串斷了的珊瑚珠串被宮人拾起,裝在了琉璃杯中,碎了的蹩腳荷包卻成了粉末,再拚不回來。君執拾起一塊碎末,久立在龍榻前未動。
方才氣頭上說的話他仍記得,東興內亂,他有心摻和一腳,置韓曄於死地,因韓曄讓他如鯁在喉。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誰人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無論是突厥之禍還是大秦革新,他曾做的哪一樣選擇饒過他人?帝王之道中,摻雜腥風血雨,絕無兒女私情。
“陛下,娘娘醒了。”宮女低眉順眼地立在龍榻,小聲地稟報道。同為女人,誰都希望能得大帝寵幸,可瞧見皇後娘娘的淒慘模樣,她們多少心有餘悸,大帝不喜女人,並非傳言罷?哪怕再溫柔相待,一個女人成了那副病弱光景,又與死有甚分別?
君執正望著窗外皚皚白雪,聽罷,折回龍榻旁,坐在床沿上看著百裏婧,等她發作。
初初回長安,她挑毛病、發脾氣,嫌棄飯菜不可口,嫌棄雲被的刺繡非江南的樣式,嫌棄枕頭高了或低了,他都讓人一一換過。好歹一同生活了數月,君執又工於心計,她愛著什麼,他作為“墨問”時,都已一一摸得透徹,要做到合她心意並不難。
可這會兒,百裏婧雖醒了,卻完全不再抱怨,不再發脾氣。宮人端了藥來,他喂她,她便喝,喂飯,她便吃,不喂,她也從不喊餓。給她上藥,她乖乖不動,未加攔阻,全然聽憑他們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