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搖搖頭,卻並非是對著聶子陵,婚事也許是定下了,也許會橫生枝節,這些都要很久以後才能知曉。目前,他對韓曄父子不甚放心,而韓曄對他的妻的態度也十分可疑,愛得那麼深,卻疏離得那般莫名其妙,還有那個被他陷害而犯下死罪無可辯駁的墨譽,又是什麼來頭,這所有謎團興許會在近日得到解答。
任何事的發生都不可能無緣無故,而他誤打誤撞中興許毀了一些人苦心經營的陰謀,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很久後,聶子陵才等到男人的答複:“東興皇帝讓你將這婚書快馬加鞭送給朕,你便命人照做。隻是既然大秦答應東興在必要之時予以援手,那麼,你作為東興使者,也該留下做個人質。兩國相交,素來空口無憑,拿人命押在這,彼此也該放心許多。”
言畢,男人又瞥了聶子陵一眼:“自然,若是要做人質,你的分量還不夠,依仗河內聶家的威望,聊勝於無罷了。”
聶子陵頭頂炸開一朵朵白花,被他主子刺激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做人質都不夠格,這就是他聶子陵的處境啊!羞憤不已還得說是,聶子陵強顏歡笑著退下,餘光瞥見馬屁精桂九在偷笑,心裏更是淚流滿麵,恨死了遠在長安的薄相。
想他聶子陵二十啷當歲,當個宮廷禦廚多好啊,偏把自己折騰到這人生地不熟的蠻夷之地,不說別的,就說東興的菜肴,他一點都吃不慣!東興的氣候他也一點都不喜歡,冬天濕冷濕冷的,一直冷到骨子裏去……
倘若東興皇帝一個不高興,或者他主子一個不如意,倒黴的都可能是他聶子陵。這顆項上人頭就眼睜睜地懸在城樓上,他自己是半點摘下來的權力都沒了。
身為暗衛,心理素質自然要好,哪怕聶子陵流了無數的寬麵淚,眼神戚戚哀哀要死要活,桂九還是笑嘻嘻的,試探著問道:“主子這是舍不得婧公主吧?婧公主自小在宮裏長大,比不得平民百姓會受苦,加上司徒皇後如此厲害,哪能讓婧公主受委屈?她心裏頭愛著主子,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但時日一久自然也就淡了,那時主子與婧公主再續前緣,也就皆大歡喜了。”
說是如此說,句句也都在男人心裏,可到底是隔靴搔癢,並不能解男人心頭之憂,他不再去想這些,轉移注意力道:“晉陽王這會兒該進城了,盯緊他們,還有韓曄,朕要知曉他們所有的動靜。”
打著外藩晉陽王旗號的隊列,齊齊整整地自北邊官道而來,在馬蹄踏上盛京界碑的那一刻,晉陽王仰麵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久違了的屬於江南的味道。
聶子陵在長安呆習慣了,因而不喜歡盛京的氣候,可若是他經曆過大西北風刀霜劍的逼迫,怕會愛上江南冬日裏這綿長而不劇烈的冷。
冷。濕冷。卻沒有攜著風沙一直灌到咽喉處的幹澀。
晉陽王身上裹著厚重的大氅,並未顯得臃腫,他高踞馬上,腰背挺直,是邊將獨有的氣勢,硬朗而堅韌,被八百裏大西北的風沙吹就而成的挺拔姿態。
一路行來,沿途的風景早已並非記憶中的模樣,一晃十八年過去,山水本無情,誰還記得當初的翩翩少年?
驅馬跟在晉陽王身後的是他的第三子,韓北。與百裏婧同歲。他從未下過江南,臉上還帶著對江南的草木十足的好奇心,也並不像韓曄一直以來的沉斂自持,他的喜怒形於色,張狂且隨性。
遠遠的,看到了城門處有人列隊相迎,韓北盯著那些人的官服瞧了瞧,隨即憤然不滿道:“父王,您駐守邊塞,勞苦功高,數月前又剿滅了突厥之禍,十八年來第一次回京述職,皇帝居然沒有親自來迎,實在可惡!”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並未出宮相迎此等小事?這般大逆不道的言辭,若是被人聽見,定然要釀成大禍。
然而,晉陽王卻沒有訓斥韓北,仿佛他說的都是對的,身下的坐騎也不曾止步,以完全平靜的麵色前行。韓北見他父王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訕訕地閉了嘴。
由於近日國事繁雜,實在不宜再弄戲文歌舞,掌儀司的差事異常清閑,黎戍倒樂得自在,卻不想他家老不死的見不得他悠哉,偏命令他來此迎接晉陽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