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正殿空闊,常用來議事,帝後二人若是有悄悄話要說,也該是在寢宮中更為和睦,放在這紫宸殿正殿之中,倒顯得又生分又詭異,連紫宸殿內的盤龍金柱上都刻著莊嚴肅穆。
景元帝在等司徒珊開口,為了不讓自己太被動尷尬,他隨手翻著桌案上的奏折,翻了兩本就停下,抬眼看向司徒皇後,聲音平穩無波:“有什麼事說吧,這般吞吞吐吐倒不像皇後的個性。是不是在為西秦皇帝提親一事煩惱啊?朕若沒記錯的話,婧兒昨兒應該入宮了。”
他兀自猜測著,閑話家常一般緩解陰沉的氣氛,卻在下一秒怒意翻湧,盯著案上的折子道:“豈有此理!竟有人敢私自從刑部大牢之中劫走重犯墨譽!誰人有如此大的膽子!簡直目無王法!”
司徒皇後終於出聲:“臣妾正是為此事而來。”她的眉頭深鎖,腰身卻挺得筆直。
景元帝重新抬起頭,擰眉道:“哦?是不是婧兒知曉了此事,又鬧了?換做是誰也忍不了,她若是一時衝動犯了什麼錯,皇後也不該為此動怒,自己生養的女兒還能不知她的脾性嗎?夫君沒了,發脾氣鬧事都是人之常情……”
他說著笑起來:“據朕所知,不僅那些官吏,哪怕是商賈人家,或者貧困百姓,兒女們都驕縱得很。朕坐擁整個大興,朕的女兒是千金之軀,為何一定要深明大義不哭不鬧?她年紀還小,遭遇這種種磨難,該哭著鬧著完了才能痊愈,你這做母後的不能太嚴苛了……”
司徒皇後的神情並未因此而舒展,她驀地打斷景元帝的話:“陛下舐犢情深,令臣妾感懷不已,然而,婧兒固然磨難重重,她的雙生兄弟卻生死未卜,臣妾願以一死來換他平安無事……”
“什麼?”景元帝一點都沒聽明白她的意思,他手裏的朱筆無意識地落下,在奏折上頓了一大塊紅色朱砂,又問了一遍:“皇後剛才說什麼?婧兒的雙生兄弟?”
司徒皇後的身子早已矮下去,跪在了殿內:“陛下尚有一子遺落民間,是婧兒一母同胞的兄弟,臣妾的親骨肉。”
景元帝銳利的眼眸眯起來,他盯著司徒皇後難得低下的頭,連她的麵目都看不清,他從龍椅上緩緩站起,並未激動,反而笑了:“皇後是在說笑?若是婧兒尚有一同胞兄弟遺落民間,為何朕十七年後才知曉?誰將朕的兒子遺落民間?這是死罪,皇後知道嗎?”
最後一個聲音已經冷下去。
“臣妾知道。”司徒皇後毫不掩飾地答。
景元帝握緊朱筆,平靜地笑問:“哦,皇後知道……原來朕除了婧兒這個女兒,還有個兒子啊,照皇後所說,他與婧兒同胞而生,如今也該十七歲了。他是誰?身在何處?”
司徒皇後沉默了一陣,緩緩抬起頭,與景元帝四目相對,她張了張口,顫抖著唇道:“左相府第四子……墨……譽。”
景元帝的一口氣提到了胸口,良久,他狠狠揮手將桌上的朱筆、奏折掃落,所有案上之物都落在了司徒皇後的麵前,那隻朱筆更是直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劃出一道血一樣深的印記。
接著,整個殿內回蕩著景元帝暴怒的聲音,對著跪地的司徒皇後吼道:“司徒珊!你當朕是個傻瓜嗎任你愚弄!你曾想將婧兒許配給那個殺害骨肉兄弟的逆賊,朕還沒有癡呆,沒有失憶,你若是他們的母親,你會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來?讓親兄妹成親?!你是在報複朕,還是在報複老天爺!從未見你低過你的頭、服過一次軟,如今為了那個逆賊你什麼都做了!若他是你司徒珊的兒子,婧兒是誰?!朕的女兒,她是誰!”
外頭的宮人聽不見裏頭的一切,卻也知道景元帝動了滔天怒火,高賢何等精明,揮揮手命他們退得更遠,徹底遠離帝後的秘密。
司徒皇後不答。
景元帝想起了許多舊事,很多過往若不追究,根本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委。如今他一件件自腦海裏搜刮出來,看到了數不清的碎片裏他冷漠無動於衷的皇後,在麵對墨譽時的溫柔笑意與難得一見的上心關切,她甚至想把他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一個微不足道的京官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