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猜不出來是何事,但她也不願再等,於是,百裏婧站起身來,對福公公道:“既然母後去了紫宸殿,不如我也去瞧瞧好了,正好兩不耽誤。”
“公主……”福公公伸手想攔她,卻到底是不能,隻得跟上去道:“老奴隨您一同前往。暗香,為公主係上鬥篷,沒見這風冷著嗎?”
今日無朝,紫宸殿東暖閣龍床之上,景元帝原本睡著,卻有些睡不踏實,想起許多從前的事。人的年紀越大,越容易念起往事,好像人這一輩子隻該活前二十年,往後的所有年歲都在為那前二十年付出代價。
有人生來好靜,有人永生懼怕寂寞,他自六歲喪母,便再沒了依托,幸而身為皇子,並不似平民百姓那般淒然無助。太監宮女想盡了辦法逗他開心,整日嬉鬧玩樂,恨不得將天都翻過來,讓太傅侍讀紛紛搖頭無奈,但他自己卻全然無知。
宮裏長大的皇子,哪個沒幾段風流孽債?年紀輕輕的宮女,臉上寫滿了“任君采擷”的字樣,血氣方剛的衝動少年,對情事的好奇及欲望的沉迷,原本就是平常事,誰又能想到那些年少時的荒唐事會成為他洗也洗不清的肮髒?
要是早點遇到她就好了,要是有人提醒他,別太糟踐自己,否則終有一天他將後悔莫及就好了。他常常想,一直想,想了幾十年,想司徒珊對他的厭惡不是沒有道理的。
即便他當上了皇帝,無人敢撼動他的權威,他還是在她的麵前抬不起頭來,隻因她要一個從頭到尾幹淨的英雄,不要一個洗心革麵改過自新的九五之尊。
又一個睜眼到天明。景元帝稍稍一翻身,就見簾外有人躬身候著,他問:“何事?”
是高賢的聲音:“陛下,皇後娘娘來了?”
“什麼?”景元帝極快地自龍床上坐起,衣裳都不及披,就已經掀開層層簾幔走了出來。
“陛下,您這可使不得,龍體要緊哪,快,來人哪,為陛下更衣!”高賢大驚失色。
“為何不請皇後進來?”景元帝自己理了理亂發和衣襟,心都要跳出來,這些年來,司徒珊從未留宿他的紫宸殿,也從未入內瞧過他,他們本是夫妻,不該如此生分。
高賢忙在景元帝後頭解釋:“皇後娘娘命奴才進來通報的,說是……”他頓了頓,卻不好隱瞞:“擔心陛下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不好打擾陛下的雅興,隻在外頭等。”
景元帝握著亂發的手一緊。
她是從不信他的,景元帝想,她總以為他荒淫無道,時刻與旁的女人纏在一處。
已是習慣了,司徒珊這種刻薄的語氣,他早不該因此而動怒。
既然她不肯進來,那他也不著急出去,本是迫切的一顆心漸漸冷卻,他不願讓她知曉他的在乎,他不願一次次將自己置於難堪的下風。
“來人,朕要沐浴更衣。”景元帝撤回來,卷起袖子道。
雖然想是如此想,可真要做,還是不能如願,即便是沐浴更衣也沒讓司徒皇後等太久,進到正殿時,難得看到司徒珊在發呆,目光注視著禦座的方向,卻又不似全神貫注地瞧著它。
自大婚之日起,她就恪守著皇後的禮儀,這身皇後袍從不肯輕易脫下,也不似宮妃那般每日變換著新鮮的顏色悅己悅人,她安於現狀,不願再變動。
景元帝抬腳走上殿前,發出一聲提醒般的輕咳,司徒皇後才驚醒,她似乎等得麻木了,臉上也不見半點不耐煩與盛氣淩人,景元帝無端覺得她今日的姿態異常順從,不似為忤逆他而來。
見她起身要行禮,景元帝抬手道:“皇後不必多禮,坐吧。”
司徒皇後卻並未聽話坐下,仍舊筆直地立在大殿之內,她的目光自景元帝臉上移開,挪到一旁的高賢臉上,開口道:“高公公,本宮有些話想單獨同陛下說。”
任何人都不敢在景元帝未下命令時直截了當地讓他們宮人回避,然而高賢在景元帝身邊太久,早就將他的心事摸透,這個女人哪怕要陛下的性命,陛下也會給,何況其它?
於是,不等景元帝開口,高賢便帶著宮人退下了,將偌大的紫宸殿讓給帝後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