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思右想,實在沒有頭緒。全都是照著薄相的意思來的,表達與東興的結交之意,把那些數不清的珍寶毫不心疼地悉數搬到這位榮昌公主麵前,再花言巧語地吹捧他主子與榮昌公主恩愛有加天作之合……
將大秦的顏麵都拍在了東興跟前,隻差沒匍匐在榮昌公主的跟前說,請與吾皇結為連理,請把這個病駙馬休了吧。
難道是他主子覺得他說得太過了,丟了大秦的臉?可是薄相說,丟臉沒關係,他主子為了這位榮昌公主隻差沒把命奉上了。或者是他剛才的言語裏太不尊重他主子如今的身份,他主子怪他沒把他放在眼裏?
天可憐見,他聶子陵難道這麼倒黴,一不小心踩中了深坑,摔死得不明不白?
聶子陵淚流滿麵,他就知道,薄相不會給他安排什麼好差事,那溫潤如青瓷的男人在出發前還拍著他的肩膀說,這是個頂好的機會,若能哄得陛下高興,他日後在聶家的地位那就是蒸蒸日上,誰還敢看不起他曾是禦膳房掌勺的大廚?
這下好了,全完了,薄相隻說了如果做得好,他沒說假如事情辦砸了,讓陛下龍顏不悅了他會怎樣!他後悔極了,悔不當初——當初他不該去招惹那隻九命貓,不該拿各色好吃的當誘餌,哄得九命貓死粘著他不放,還說要跟他回家當他媳婦兒,天天和他在一起啊!
他後悔沒信哥哥們的話,他們說薄相笑裏藏刀,小氣且護短,愛記仇且有仇必報,外表如青瓷般完美令人賞心悅目,內裏惡劣得隻剩“黑”這一個色,而所有他的惡劣品性裏,第一個不能碰的,就是他的九命貓啊!
宴會後半段,聶子陵的話明顯少了,他在做深刻的自我反省,差點沒當場在他主子麵前跪下來請罪,他媽的他居然敢跟他主子平起平坐一起喝酒賞歌舞,他大爺的他居然敢在他主子麵前秀才藝各種賣弄!無論他主子拿捏住哪一條來治他,他根本都是死路一條!
打碎牙齒和血吞,這話何解,來東興之前聶子陵不知,現在他可以提筆撰寫一部洋洋灑灑幾萬言的懺悔集……
可憐他還不能跪下,不能懺悔,隻能如坐針氈地等著宴會結束。
然而,聶子陵不知道他主子此刻沒比他好多少,他心裏簡直拔涼拔涼的,他的妻沒當場在宴會上揭穿他的偽裝,已經給了他莫大的麵子。可她越是不說話,他越是緊張,他在心裏將所有可能到來的興師問罪都理了一遍,越理越是沒底……
終於,初更時分,宴會散了,景元帝命人護送聶子陵等西秦使者去休息,百裏婧率先離座,也不管墨問跟不跟得上她,她徑自走她的路,墨問追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
參加宴會的朝廷重臣都略感奇怪,平日裏婧公主與駙馬從來寸步不離,今兒個怎麼像是鬧了別扭,生疏得很。聶子陵眼睜睜看著他主子從他身邊走過,也不敢出聲叫他一句,捧著項上人頭淒淒慘慘地走在這異國他鄉的冰冷皇宮裏,東興的大臣們還對他很禮貌有加,他還要強顏歡笑一一回複,這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啊,好像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百裏婧乘轎子來的,而墨問是坐馬車入的宮,往日兩人定然會選擇同乘一車回相府,這回,卻是各走各的,她入了轎子,墨問沒法跟上,隻得上了馬車。馬車比轎子快,卻未敢刻意走在前頭,在大隊禁軍的護送下,墨問又不能做什麼,身上係著披風還是涼颼颼的,江南剛入冬的夜濕冷異常。
往日他的妻還會與他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到了家,如今周圍寂靜,隻聽見車馬的聲響,等到漫長的路途總算到了盡頭,墨問匆忙下了馬車,追上了正走在台階上的他的妻。他想握她的手,又怕,但不握他心裏更是痛,心一橫撈起她的手攥在手心裏,好像平日一樣毫無芥蒂地跟她回屋。
本以為她會去“有鳳來儀”,可百裏婧卻徑自入了西廂偏院,剛轉過院內的假山石,她折身對身後的禁軍道:“你們在院外守著,不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