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蓮大約離開了半個時辰,這會兒,房裏的禦醫都走了,隻剩她們主仆二人與大床上躺著的墨問。
百裏婧端著藥碗,有點燙,她便將碗放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高幾上,傾身想去扶墨問起來,奈何墨問沒醒,她不敢隨便搬動他,也沒細細去看這會兒“木蓮”的表情,焦慮道:“太醫說藥熬好得趁熱喝了,可是墨問還沒醒,怎麼辦?”
“木蓮”未答,眉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病床上的墨問,眉梢眼角細細打量,連發梢的變化都不敢錯過似的。
這時候,卻見百裏婧端起藥碗,自己喝了一口,隨即俯下身,唇貼著墨問的唇,小心地將苦澀的藥汁一點一點渡進他的口中……
神色沒有半分羞赧,仿佛在做著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墨問病成這樣,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堂堂大興國的嫡公主,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這樣一個廢物,她居然也不嫌棄,“木蓮”非常不解,眸子一刻不曾從他們身上移開。
稍稍隔了些距離,她瞧見床上躺著的男人睫毛動了動,或許是百裏婧的唇讓他覺得熟悉,他竟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沉黑的眸子是“木蓮”最熟悉的,如同寒冰般冷凝,不需說話,便能輕易給人以無限震懾。
然而,此刻,他卻眯起了眼睛,將眸中的沉黑斂去,保持著原有靜臥不動的姿勢,乖乖地卻又饑渴地將那些苦澀的藥汁盡數吞了下去,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喂藥的方式,唇邊泛起一絲淺淡笑意,全然不似一個病入膏肓且命在旦夕之人。
“木蓮”越看,神色越是無法平靜,她知曉男人的身份,知曉他強大無所不能的背景,族人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的那個人,就算現在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一無所有的醜陋男人,也由不得這個女人不加思索地對他肆意輕薄!
反正,已經鬧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主子留在這裏也沒意義,萬箭穿心能讓主子死一次,便可能會有第二次,簡直凶險之極,倒不如趁現在了卻牽掛,將這裏的一切就此拋下……
如此想著,“木蓮”眼神變得銳利無比,在百裏婧身後豎掌為刀,刀鋒淩厲地朝百裏婧的後頸砍去。手掌剛要落下,男人沉黑的眸子朝她掃過來,眼中冰冷淩厲,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瞬間將“木蓮”嚇得一縮,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手臂也背到了身後,倉惶地低下了頭去。
所有這些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百裏婧不曾察覺,待一碗藥喂完了,百裏婧直起身子,用帕子替墨問擦了擦唇角,他的眼還閉著,沒有醒轉的意思,她轉頭對“木蓮”道:“快三更了,木蓮,你去睡吧,這裏有我守著。”
“木蓮”心有餘悸,對上百裏婧的眸子有些躲閃,遲疑而倉促地答道:“哦,婧小白,還是……你去歇息吧,你喝了那麼多酒,又忙了一晚上,我來守著駙馬便是。”
百裏婧身上的傷還沒痊愈,夜裏又受了這等驚嚇,眼睛哭得到現在還紅腫未消,早已身心疲憊,精神差得隨時可能栽倒,哪裏會去細細觀察“木蓮”的眼波流轉和神情變化。眼前這個女子關切的口吻與木蓮極為相似,聲音也幾乎一模一樣,她全然不會想到有人冒充了木蓮,竟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麵前。
等天一亮,諸多的事情又將紛至杳來,百裏婧越想越頭疼,木蓮是她最後的依靠,起碼她傷著痛著時,木蓮一直在她身邊,她自然不會不信她。所以,聽罷“木蓮”的話,百裏婧便點了點頭,剛要起身,手卻被攥住,身子又隨著那股子力道坐了下去,她回頭一看,見墨問的手緊緊握著她的,不肯放開。
不知怎麼就想起護城河邊他在她手心裏寫的那些血字,在燈籠的昏黃光芒中顯得模糊不清,讓她如此地心慌意亂。
護城河邊,是她的噩夢,韓曄在那裏與她分手,墨問也在那裏出了事,清澈的護城河水,吞沒了她最喜愛的那隻風箏,又想以血的顏色帶走她病弱不堪卻算同甘共苦的夫君……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此刻,墨問的手有了力氣,雖然掌心冰涼,卻給了她一絲生的希望,因此,百裏婧溫柔地伸手拂開墨問臉上垂下的一縷長發,轉頭對“木蓮”道:“不了,木蓮,你去睡吧,我在這裏趴一會兒就好,反正,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