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內的桃花早就落了,百裏婧和墨問進了月洞門,剛轉過門後的假山石,遠山就從石頭上起身迎了過來,一靠近墨問身邊,便急問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麼?”
許是瞧見了墨問的臉色,遠山才有如此突兀一問,墨問未作回應,與百裏婧一同步入桃林。原本陰霾的天下起了小雨,桃林中的小徑濕漉漉的,一踩便留下一個鬆軟的腳印。
遠山急壞了,從後頭追過去,道:“大公子,到了月初,您今日該做藥浴了。”
墨問沒回頭,倒是百裏婧開口問:“什麼藥浴?”
“大公子的身子不好,除了每日服藥之外,月初必須以藥草沐浴使氣血暢通,大夫說,若是斷了藥浴,喝再多的湯藥也無用。”遠山應道。
百裏婧默然,常人哪裏受得了這些苦楚?是藥三分毒,墨問每天沾染這些湯藥,還要以藥浴浸泡身體,如何能不虛弱?此般惡性循環下去,除非到死才能終結吧?
真的沒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百裏婧微微蹙起眉,抬頭看向墨問,他側著臉注視著前方的路,神色淡然依舊,可薄唇卻微微抿著,眉宇間隱約含愁。她握住墨問的手,帶回他的注意力,道:“我師父是鹿台山上有名的隱士,他認識很多神醫,等會兒我書信一封,讓人送去鹿台山,請山上的神醫來為你診治。”
墨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聽罷她的話,他淡淡一笑,輕點了點頭。他領了她的情,可眉間的愁卻仍舊不曾散去。墨問的藏青色錦袍被掩在了寬大的黑色長披風之下,顯得身材修長挺拔,看不出半分瘦弱,甚至,那黑色內斂沉鬱,高貴得如同不可侵犯的君王,看起來那麼陌生,除了墨問與她相握的手,掌心依舊冰涼。
雨越下越大,遠山也不曾拿傘,等有小廝瞧見,撐傘上前迎接他們時,三人身上的衣服俱都淋濕了。
已經到了屋簷下,總算風停雨藏,遠山邊擦臉上的雨水邊道:“大公子,您已經淋透了,索性現在就去泡個藥浴,順便暖暖身子。”
聽罷遠山的話,墨問卻沒有走,而是望向百裏婧,沉靜的黑眸像是染了一層霧氣看不分明,他伸手撫上她的發,指尖潮濕,認真地拉著她的手寫道:“快點換身衣服,生病了吃藥不好。”
說完,他推開房門,將百裏婧送了進去,體貼又溫柔。
百裏婧一隻腳在門檻內,一隻腳在外,折身望進他的眼睛:“你也快把衣服脫了,去泡個澡。”
墨問微笑頷首,又體貼地為她關上房門。
偏院的小屋其實也有不少間,隻是無論裏外都異常簡陋,墨問的臥室旁便有專門辟出的用以沐浴的隔間。墨問剛進隔間的門,便咳出一口血來,似乎忍了許久。
遠山利落地將門反鎖,上前扶住墨問,壓低聲音嗔怪道:“主子,現在這時節,您怎麼能沾葷腥?簡直是拿您的性命開玩笑!”
墨問不應,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吐出來果然好多了。他以為這世上再沒什麼能讓他堵著一口氣也想贏得漂亮,可是,何至於為了一塊雞腿賭上性命?不能嚐的,他嚐了,不能碰的,他碰了,簡直自作自受。
越來越有意思了,他越來越丟不開手了,越來越想在她說“好”的時候伸手掐上她的脖子,狠狠地收緊,看看她還能不能吐出別的話來!
嗬,見了舊情人發愣,看到老相好連吃飯都香了,給了他墨問什麼?
給了他無數個無關緊要的“好”。
墨問穩了穩胸口洶湧的血氣,一邊抬手將黑色的披風解下,一邊朝垂下的簾幕後麵走去,出聲道:“遠山,準備好了藥浴,你就出去吧,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準進來。”
“主子,可是……”遠山費解。
墨問半個身子已經進了簾幕,聞聲回頭睨了遠山一眼,寒波生煙般的冷眸中一片肅殺,不容許有一絲置疑。
許是他在人前虛弱了太久,又溫和了太久,竟讓人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可這眼神太過熟悉,遠山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幾乎是立刻垂下頭去,不敢再與他對視,恭敬地應道:“是,主子!遠山明白!”
百裏婧換好衣服,坐在梳妝鏡前,用幹淨的帕子擦著潮濕的頭發,待發幹了,便行至書桌前,鋪開了一張紙,蘸了墨剛寫了個書信的頭,就聽到隔壁房傳來一陣哨音——長長的,一口氣不斷就一直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