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二人已經出了國舅府的後門,百裏落邊下台階邊笑道:“怎麼會呢?已經提前派人回去告訴駙馬了,而且駙馬為人通情達理,怎麼可能會責備落兒?過幾日,落兒定與駙馬一同來探望舅舅。”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黎國舅送她上了馬車,百裏落忽地撩開簾子,探出頭來,四下張望了一番,才輕聲道:“舅舅,那邊還是得派人盯著,有越多的把柄握在手上,對我們越有利。”
黎國舅合了合眼,輕點了點頭,小眼睛閃過精光,又笑出聲來:“落兒,回去再替你表兄探訪探訪楊府的若蘭小姐,若是真不錯,這婚事就該早日敲定了,以免夜長夢多!”
百裏落溫婉一笑:“舅舅,我辦事,您就放心吧。”
馬車徐徐駛動,夜色漸深,路麵不平,丫頭春翠也坐進了車廂內,一整個下午加晚上都沉默地閉著嘴,她有點憋不住了,借著昏黃的光亮,春翠沒話找話地開口道:“公主,您可真有本事,奴婢好生佩服。”
百裏落淡笑,沒理她。
春翠又滿臉陶醉地說道:“公主,駙馬每夜為您吹奏笛曲,奴婢聽得真切,可是,您怎的不以琴聲相和呢?琴笛和鳴才最美呀!”
百裏落的臉色陡然一僵,毫無預兆地一巴掌扇了過去,惡聲道:“賤婢!多事!”
春翠惶惶然,捂著紅腫的臉頰跪倒在大紅地氈上,完全不知哪句話惹了百裏落生氣,隻顧著求饒:“公主息怒,春翠該死!”
百裏落美目閃過殺意,慣常含笑的唇角一絲笑意也無,警告道:“以後在晉陽王府,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半個字都不準說出去,你最好學會裝聾作啞,否則,本宮就讓你真的變成聾子啞巴……”
春翠這才知道害怕,更加大力地磕頭,前額一下一下重重撞在地氈上:“是!春翠明白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百裏落斜身倚在軟墊上,沒再瞧她,語氣輕蔑:“起來吧。”
春翠仍舊跪在那裏,隻是不敢再出聲,右臉頰處有五個鮮紅的指印腫的老高,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有這般的力道和狠勁兒……
春夜寂靜,夜色越深,寒意越濃,車輪軋過地麵,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馬車漸漸接近晉陽王府,遠遠聽到一陣悅耳的笛聲。
樂由心生,這笛聲清遠悠揚,足見吹笛之人心胸開闊,滿含豪情,然而,若仔細聽去,悠遠的笛聲之中卻又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愁緒,百轉千回無可化解,無端將聽者的心神吸引過去,隨著樂聲高低起伏,心境亦隨之輾轉。
又聽到晉陽王府內的笛聲,不用說肯定是駙馬爺,侍女春翠將頭更低下去,再不敢開口議論半句,車廂內一時非常安靜。百裏落的目光望向笛聲傳來的方向,眉頭越擰越緊,手心揪著錦衣的袖口,纏枝花的花紋被生生擰皺,指尖亦扭曲得生疼生疼。
禮闈已經公布成績,此次脫穎而出者,皆稱“貢士”,十日之後便是殿試,由景元帝親自考察,然而,殿試也不過走個過場而已,對這些“貢士”重新排個名,卻不會再有人落榜。換言之,隻要中了貢士,等於大小都有個官可做了,那些寒門學子的心可以稍稍放下些了。
然而,墨譽中了頭名,又因為老爹墨相的身份被捧得很高,自然比那些寒門學子更有緊迫感,哪怕他滿腹文章,也頗自信,半夜卻還勤奮地挑燈讀書,用心準備十日後的殿試。
夜漸深,伴讀的小廝們都撐不住去歇息了,他的書桌前亮著燈,燈火昏黃,他瞧了幾行詩文便再也讀不下去了。索性丟下詩書,鋪開宣紙,蘸墨揮毫,幾行小字很快鋪滿紙麵,工整的楷體,書寫盡蓬勃朝氣,昭顯著他耿直剛強的少年心性,不過,那紙上的內容卻輕易泄露了他的心思——
“對滿目、亂花狂絮。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係人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書寫畢,墨譽低頭瞅著字跡上未幹的墨,長長歎了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平日裏憂國憂民,個個躊躇滿誌,思量著中舉之後如何報效朝廷,從未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如今這是怎麼了?若是叫書院裏的那幾個摯友看到他的這副字,指不定怎麼嘲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