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睜開睡意惺忪的眼睛,歎氣道:“我的生活,真如作家路遙所說的‘早晨是從中午開始’的啊!”翻了個身,便欣喜若狂地吟唱起《三國演義》“三顧茅廬”一節中,諸葛亮睡醒時所吟的這首詩: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午飯後,我如約返回到我的書房“垂釣齋”裏,靜坐在茶海前,沏了一壺功夫茶,玩弄了半天將茶泡好,隻喝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看著茶海上擺放的小玩意瓷器“薑太公”發呆。過了許久,不知不覺又將視線轉移到了博古架前擱置的古琴上,我盯著古琴邊看邊點燃一支煙,歎氣道:
“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劉長卿真是牛人啊!要不豈能在唐代,就把千年之後我們今人的心靈看穿,發出這樣的感慨呢?
“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世人皆說摩詰畫絕,詩更妙。餘以為一點不為過,否則,這首詩中有畫的經典佳作,怎麼可能讓人吟唱稱讚呢?
我自言自語完後,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博古架前,取出一支香並點燃,插在古琴桌的香爐裏,就安靜地坐下來彈起了“竹林七賢”阮籍所作的古琴曲《酒狂》。將其彈完後,感覺還是未能盡興,便又彈撥起了《秋風詞》,並肆意放蕩地邊彈邊吟唱起來: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當我彈完古琴,雙手輕輕地撫在琴弦上時,心裏平靜了許多,覺得自己猶如閑雲野鶴一般,在空曠幽靜的深山老林之中,盡情地釋放自己。過了一會,回過神來的自己,將目光慢慢地投放到擺滿筆墨紙硯的書案上,眼睛總是凝視著一支雕刻精美的紅木筆筒裏的毛筆,幾次想動身拿起它隨性塗鴉,但始終沒有挪動身體。沉默片刻,又將琴弦撥動了一下,非常專注地瞅望著書案正對麵靠牆的書架。這書架是棗木和榆木混搭而作成的,其重要特點是外觀保存了樹木原本的形狀,不僅看起來沒有任何的修飾工藝,而且粗糙不平,散發著一股原生態的醇香之氣,顯得十分古樸典雅。書架上擺滿了書籍,乍眼一看,似乎是雜亂無序的堆放,但對於我而言,卻是井井有條的。有時我想閱讀哪本書,在書架上很快就能找到,我對書的這種默契,勝似圖書館的管理員。更有趣的是,我對書不僅癡迷喜歡,而且愛書成癖。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我的人生信條中,有“三個不”對外的原則:一是,我的書不外借;其次,我的毛筆不外用;最後,我的女人不對外分享。現在我對著書架想起了田園詩人陶淵明,索性來到書架旁抽出他的文集,隨便翻閱了起來。當看到他的《五柳先生傳》時,就興致高昂地讀了起來:“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我拿著書邊讀邊在地上走動,當把這篇文章讀完時,腦海中又浮現出風流才子唐伯虎和揚州八怪鄭板橋。順手就把書丟放在書案上,緊接著在案子上鋪好一張完好無損、黃白無暇的宣紙,拿起墨汁給硯台上倒了一些,隨手在紅木筆筒裏取出一支毛筆,即將要蘸墨時又放了回去,猶豫了一下,在筆架上又重新取了一支,蘸好墨,提起筆肆意揮毫,將唐伯虎的這首詩寫出:
“鉤月樵雲共白頭,也無榮辱也無憂。
相逢恰到投機處,山自青青水自流。”
趁著難得有這樣閑情灑脫的情趣,又鋪了一張紙,縱情狂舞地寫就鄭板橋的這首詩:
“一間茅屋在深山,白雲半間僧半間。
白雲有時行雨去,回頭卻羨老僧閑。”
這一刻,我雖然將自己的肉體置身於繁華市井的鬥室之中,可是我的精神靈魂卻早已躲藏於溪水纏繞、叢林茂密的曠野幽穀裏。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生錯了時代,我很想穿越,但是這隻能是幻想。我在心底告訴自己,無法逃離現實社會,就要學會順從。若要在這個時代找回真實的自我,唯有與眾生同流,但不合汙。哪怕如同今天一般,孑然一身,孤芳自賞,僅此自娛耳!餘以為不是荒廢度日,即有今生,豈不悠哉?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