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盲文老師(3 / 3)

就在這個時候,同桌許茜突然舉手說:“老師,桑無焉她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我替她唱吧。”

桑無焉驚異地轉過頭,看到許茜悄悄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許茜平時是所有音樂老師的愛徒,在前不久全市中小學的“一二?九”歌詠比賽上,做了學校的領唱。一般而言,在音樂老師麵前,許茜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那桑無焉就下一次考。”音樂老師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這是兩個人友誼的萌芽的初級階段,那時正值黃小燕去世。許茜的出現,一下子讓真空中的桑無焉又找到了可以救命的氧氣。

桑無焉突然發現,原來電視上那些成績好、長相好的女優等生都愛欺負同學的事例也不是全對。

但是,許茜的形象真正在桑無焉心中鮮活起來還是從有一天放學後的下午開始。

那天,天氣很冷,桑無焉剛到家,桑媽媽就叫她下樓買醬油。樓下服飾店隔壁是家租書店。因為家庭教育的關係,那時候在桑無焉幼小的人生觀裏,課外讀書隻包括兩種—四大名著和外國名著。

所以班上女生拿著愛情小說看的時候,她曾經偷偷地瞄了幾眼,頓時覺得羞愧難當。加之桑媽媽一直告誡她,那些書小孩子不能看。於是乎,桑無焉一直覺得“租書店”幾乎等於“禁書店”。

就當桑無焉雙手揣兜裏,晃晃悠悠地走過租書店的時候,她看到了許茜在裏麵,站在一排言情小說跟前,捧著書,看得是如癡如醉。

“許茜?”桑無焉大叫了她一聲。

許茜的臉從書間抬起來,看到桑無焉的瞬間,掩飾不住尷尬。

有小小弱點的優等生,才是真實的,這是桑無焉頓悟出來的真理。從那一天開始,她才真正和許茜開始推心置腹了。

原來,許茜家境並不如她的穿著看起來那麼光鮮。許媽媽是下鄉知青,到了農村遇見鰥居多年還有一子的許爸爸。許媽媽一家都是知識分子,可是許爸爸家世代農民,就是一老實巴交的老粗。但是,在那種形勢下兩個人居然就真的那麼結婚了。後來,許茜一家遷回了城裏,媽媽在一家紡織廠當了工人,多年後才有了許茜。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許茜寄托著自己這輩子沒能實現的願望,許媽媽對許茜的要求幾近嚴苛,事事都要她做到最好。如今,許媽媽下崗,許爸爸在外麵擺攤兒修自行車,收入不算富足。但是她一直帶許茜去學鋼琴,甚至在家還買了架琴。

到了中考報誌願的時候,桑無焉終於見識了許媽媽的專製。

那個時候B市中考不是統一考試,是由各個高中自主命題,考生要考哪個學校,得去那個學校考試,上線擇優錄取。當然,為了萬無一失,家長都會大麵積撒網。反正考試時間都是錯開的,多點機會也沒錯,最多損失點報名費。

桑爸爸對女兒這一生沒啥要求,就是平安幸福,上名校也好上普通學校也好,隻要有書讀,出來有飯吃就行,從來不給女兒壓力。桑媽媽雖然也嚴格,但是還能認清形勢,所以桑無焉也將能報考的學校都報了名。

而許茜不同,就是七中,其他啥也不指望。

“萬一砸了呢?”桑無焉問。

“我媽說,上不了七中就回老家種地,我爸那份田還給我留著。”許茜答道,雖然許茜說得語氣很淡,但是桑無焉從她眼裏第一次看到氤氳的水汽。

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比許茜幸運了很多。後麵的兩個月,兩個人一起為了中考衝刺。暑假七中放榜時,皆大歡喜,兩人又成了同學。

開學第一天,連續三節課都是自我介紹,輪到最後一排的一個高個子男生的時候,男生緩緩站起來說:“我叫魏昊,畢業於……”

桑無焉聽到魏昊兩個字,頓覺得耳熟。

放學的時候,那個叫魏昊的走到桑無焉桌子前,笑嘻嘻地說:“桑無焉,你咋不認識我了?”

桑無焉仰臉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地打量了他兩遍,才挖掘出記憶中的這個人,好像是有那麼個叫魏昊的在她童年生活中出現過。

再眨眨眼,似乎想起點什麼來。

他就大她兩個月,被她叫做“小昊子哥哥”。她愛拽著他的衣角,被牽著漫山遍野跑。

他曾帶著她去筒子樓外麵的田裏摳田螺,然後洗幹淨,敲碎了殼撒點鹽烤著吃。等桑無焉回家後,小肚子拉了三天。

正月間,他號召大家去烤香腸,然後桑無焉將爸爸的稿子全偷去做柴火。

……

那麼多的糗事湧在腦子裏,一下子讓桑無焉樂了起來,露出一對虎牙,嘿嘿一笑:“是你呀。”

青梅和竹馬碰頭了。

高中三年,桑無焉就這麼帶領著一男兩女的純潔友誼,然後一起考了A大。直到在拿到通知書的那天晚上,許茜約了桑無焉到學校的乒乓球台前,說:“一直有件事情瞞著你,小焉。”

“怎麼了?”

“我談戀愛了。”

“真的?”桑無焉驚喜地蹦起來,“誰啊?”

許茜嫣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我認識?”

許茜點頭。

“我們班的?”桑無焉猜。

“嗯。”

“王皓?李會傑?吳曉鵬?”

猜了一圈過後,許茜都是搖頭。

“是誰啊?”桑無焉急了。

“是魏昊。”許茜笑。

最後,桑無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家的,隻記得自己還對許茜笑了笑說:“那不錯。”然後回屋蒙在被窩裏,就覺得自己不太對勁兒。

剛開始是是憋氣,後來就覺得難受,到最後她居然嗚嗚嗚地將枕頭哭濕了。

大一,她裝著就不知道他倆在戀愛,仗著魏昊寵她就啥事都去當電燈泡,製訂了一個以“破壞許魏”為目的的係列計劃,拉著程茵入夥的時候,程茵搖頭:“你有病吧,桑無焉。”

“你才有病呢。”

“你完全就是比那白雪公主的黑心後媽的心還黑的女人哪。”

“呸呸呸。程茵,你別吃裏扒外,站錯邊兒了。”

“我怎麼就成吃裏扒外的了?我明明是後媽大人您身邊忠誠的魔鏡呀。隻說實話,不說假話。”

可是當有那麼一天,魏昊因為將就她,終於離開許茜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桑無焉才發現,這好像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開始心虛地躲開許茜厭惡的目光,也躲魏昊。直到看見魏昊藕斷絲連地和許茜在醉意朦朧中接吻的時候,她的感覺居然是鬆了口氣,而不是吃醋。

(5)

元宵節的頭兩天,桑無焉去了台裏。

過年以後,人事作了點調整,桑無焉分去了新聞部,和一個來實習的女生一起,跟著一位姓薑的記者老師學習。

她以前在A大電台是做播音的,現在卻突然被派到了新聞部做編輯,寫東西又不是她的強項,所以她心裏直打鼓。

因為她比那個實習的女生先來,所以薑老師讓她帶著那個女生熟悉環境和流程。

女生眼睛大大的,小名叫圓圓。

桑無焉指著右手邊三個辦公室,說:“這是節目編播室、電腦室和會議室,最裏麵那間是節目製作室。”

圓圓急忙用小本記下來。

“然後薑老師說,她一會兒把欄目安排打一份給我們,讓我們了解一下節目流程安排。”

圓圓點頭,又記下來。

“你沒辦員工飯卡吧,中午我請你吃飯。”

圓圓繼續記她這句話。

“嘿,別寫了。”桑無焉笑,“你又不是采訪我。”

吃午飯的時候,遇見以前音樂欄目的汪主任。

汪主任笑:“小桑啊,到新聞那邊還習慣吧?”

桑無焉賠笑:“還好,謝謝汪主任關心。”

汪主任離開後,身後又來了一個做采編的吳謂。吳謂端著餐盤剛坐下,就聽見桑無焉甜甜地喊了一聲:“吳大哥好。”

吳謂一口湯沒咽下去,差點噴出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抬頭看到桑無焉笑得眯成縫的眼睛,不禁有點惡寒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小桑,別這樣,看著怪嚇人的。”

“他們說熙姐采訪一今的那節目你有張拷貝,一會兒能幫我也拷一張嗎?”這事,一直被她惦念著。

“嘿,就這個啊,沒問題,下班給你。”吳謂說。

“謝謝,下次請你吃飯。”

過了一會兒,吳謂又說:“你不會也是那個啥的瘋狂粉絲吧?”

“是啊。”桑無焉直認不諱,還不忘抗議,“什麼那個啥,人家有名字!”

“你和熙姐那麼熟,又以前跟著她實習,直接找她要唄。”吳謂說。

“我倆誰跟誰啊,既然你有,我何必去麻煩熙姐?”

其實,她不去找聶熙有兩個原因:第一,既然一今肯破天荒地接受她的專訪,她肯定是和一今站一條線的。何況上次桑無焉就對一今表現出莫大的興趣,這一回難免不被聶熙懷疑,打草驚蛇;第二,聶熙是台裏的大牌,雖然平時挺和藹,但是總是讓人覺得有點敬而遠之。

從食堂出來,正要告別吳謂,一直沒發音的圓圓突然說:“吳……老師,”她拿捏了半天才叫出這個比較禮貌的稱呼,“也能幫我拷一張嗎?”原本中規中矩的一女生,說這話的時候居然在兩眼放光。

“好啊,下班你倆一起來拿。”吳謂爽快答應。

桑無焉瞅了圓圓一眼,敢情這裏也有情敵?

離開電台的時候已經很晚,她打車回去。到了二環路口,有些堵車,車子停停走走,很磨煉人的耐性。出租車師傅換了好幾個台都沒有什麼有營養的,於是又去翻CD。

桑無焉說:“師傅,能幫我放下這碟嗎?”說著將手袋裏裝著的那張專訪碟拿了出來。

師傅說:“好啊。啥音樂啊?”隨即放好,按了播放。

過了片頭,就是聶熙的聲音。

師傅說:“我挺喜歡這主持人的,聲音好,據說人也特漂亮。”

桑無焉笑笑,沒有答話,她在專心地等待著另一個聲音的出現。停頓了一兩秒鍾以後,一今開口。

聽著聶熙和一今之間不太順暢的問答,師傅又說:“姑娘,你是電台的吧,不然怎麼有這個東西。你要是電台的話,肯定知道一今是什麼人吧?”

桑無焉樂:“師傅,你也知道一今?”

“我家閨女天天在我耳邊嘮叨,能不知道嗎?”

剛說到這裏,道路開始暢通,車子提速。

她聽著那張碟,瞧向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氣。僅僅隻聽了三兩個字,她就已經確定了。

蘇念衾就是一今。

第二天是周末,桑無焉難得沒有睡到日上三竿。

她從抽屜裏翻出聾啞學校的通訊錄,裏麵最底下一行有一個電話,那是她在裴校長那兒偷偷抄下來的。

她遲疑了下,按了號碼半天沒撥出去。

“有什麼好遲疑的。約他見麵,說你要封口費。”程茵說,“這種八卦,要是賣給雜誌,不知道得值多少錢。現在他給你封口費,咱們賺了錢,他又能繼續神秘下去。你知道這叫啥嗎?”

“叫啥?”

“雙贏!”程茵鬥誌激昂地握拳道。

“……”桑無焉白了她一眼。

因為之前有太多的鋪墊,知道蘇念衾就是一今的時候,桑無焉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吃驚。但是,她總覺得兩人關係有種奇怪且微妙的變化。

他是蘇念衾之外還是一今,那麼大的一個名人,“一今”這個名字一出現,就疏遠了兩人的距離。

但是,又不完全這樣。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從另一種感覺來說,這個秘密使得他們的感情上好像又有些增進。

她煩躁地揉了揉額角,一咬牙按了確定鍵。

“喂—”鈴聲響了兩下,他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我是桑無焉。”

“有什麼事?”

“你是一今?”桑無焉說。

她開門見山這麼問,就是要讓對手措手不及,在慌亂中才有可趁之機。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鍾以後,男人說:“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掛電話了。”

他和上次一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真的是一今。”她喃喃地重複了一次,有些感慨,但是麵對蘇念衾的寡言,桑無焉開始絞盡腦汁想話題,“呃—上次,謝謝你聽我發牢騷。”

“不謝。再見!”男人不由分說,結束談話。

“喂喂喂。”桑無焉急忙製止,可惜已經來不及,就聽嘟的一聲,對方果然掐了電話。

桑無焉完全沒料想到是這麼一個狀況。她看了下屏幕,通話時間:11秒。他就給了她十一秒。

這種挫折感就好像是她本來準備好可以演完整部戲的台詞,結果才說了兩句就被導演喊哢了,還讓人攆下台。她想到這兒,勇氣一泄,人就蔫了。

這一回合證明,即便是無賴,隔著電話對人家也是鞭長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