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壓艙物的人生才能走出筆直和穩定的航線(2 / 3)

由於這一世界的構成的原因,幾乎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處於痛苦和不滿的狀態之中——這種狀態可無法讓人變得更有同情心和更加友好待人。

這一世界事物——尤其是世人——的特征並非人們所說的有欠完美,而是扭曲、顛倒,所有一切都反映出這一點,無論是道德、智力抑或是自然物理方麵。

對於許多的惡行,我們不時會聽到這樣的借口:“諸如此類的過失對於人來說是自然的。”但這一借口是一點都不足夠的。對此的回答應該是“正因為這一行為是惡劣的,所以,它就是自然;而正因為它是自然的,所以,它就是惡劣的”。

在評判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堅持這一觀點:這個人的基礎本來就是有不如無的東西,是某種罪惡、顛倒、荒謬、被認為是原罪的東西。也正因此,一個人命中注定就要死亡。

人的根本劣性甚至通過這一典型事實反映出來:無人可以經得起仔細的審視和檢查。

對人這一生物,我們又能夠期待些什麼呢?

所以,如果從這一觀點出發,我們就會更加寬容地判定他人。而一旦潛藏在人身上的惡魔蘇醒過來並向外探頭探腦的話,我們也不至於那樣大吃一驚。我們也就能夠更加珍惜在一個人的身上找到的優點,不管這出自他的智力抑或其他的素質。

其次,我們將留意到人的處境,並能考慮這一點:生活本質上就是匱乏、需求和經常是悲慘的條件狀態,每個人都得胼手胝足為自己的生存而拚搏,因此,人不可能總是掛著一副笑臉迎人。

我們必須以寬容對待人們的每一愚蠢、缺陷和惡行,時刻謹記我們眼前所見的就隻是我們自己的愚蠢、缺陷和惡行,因為這些東西不外乎就是我們所屬人類的弱點和缺陷。

我們現在對這些弱點如此憤慨隻是因為它們此刻並沒有在我們身上出現而已。也就是說,它們沒有表現在表麵上,而是躲藏於深處,一旦時機成熟就會現身。

讓人驚奇的事情卻是在人類和動物世界裏,人和動物那些極為強烈、多樣和不息的活動卻是由饑餓和性欲這兩種簡單動力所產生和維持——無聊或許對此也起到一點點幫助——並且,這兩種欲望竟能夠為如此複雜的機器傳送“原動力”並從而活動起這些五光十色、變化多端的木偶戲。

我們生活中的情景就像鑲嵌磚上粗線條的圖案:靠得太近時,這些圖案無法造成效果,隻能從遠距離審視才會發現這些圖案的美麗。

得到了我們熱切渴望之物就等於發現了它的空洞和無用。

我們總是生活在對更好的期待之中,與此同時也經常後悔和懷念往昔的時光。

而現時此刻則隻是暫時被忍受而已,我們隻把它視為通往我們目標的途徑。

在就快到達人生的終點時,回眸往昔,大多數人都會發現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暫時”地活著。他們會很驚訝地看到:自己不加留意和咀嚼就聽任其逝去的東西正好就是他們的生活,正好就是他們在生活中所期待之物。

一個人的一生總的來說就是被希望愚弄以後,一頭紮入死亡的懷裏。

人們為了生存不惜耗盡全部的身體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投入殊死的搏鬥,防備著各式各樣隨時發生的、威脅著我們的天災人禍。

而對付出所有這一切努力所換回的報酬——亦即生存本身——審視一番,我們就會發現這生存裏麵有著某些沒有苦痛的間歇時間,但這些時間隨即馬上受到無聊的襲擊,並且很快就被新一輪的苦痛所終結。

生活並沒有“真正的內容”,生活隻是被需求和幻象所“活動”起來,而一旦這些需求和幻象沒有了,生存的荒涼和空虛就暴露無遺了。

人就是需求的凝固物。要滿足這些需求是困難的,而這些滿足帶給他的除了沒有苦痛的狀態以外,別無其他。而處於這一沒有苦痛的狀態之中,他也就落入了無聊的魔掌。

生存就其本身是沒有價值的,因為無聊恰恰就是感覺到了這一生存的空洞、乏味。

我們的本質和存在就在於渴求生活,而假如生活本身真有肯定的價值和真實的內容,那是無法產生無聊的。僅隻是存在本身就已經讓我們充實和滿足。

我們對自己的存在並沒有感到高興,除非我們正在爭取達到某一目標——因為距離遙遠和遭遇障礙的緣故,這一目標顯得會帶給我們滿足,但目標一旦達到,幻象也就會隨之消失——或者,除非我們正在從事純粹的智力活動,也就是說,在進行這些活動時,我們從生活中抽身,現在是從外麵回頭審視這一生活,就像坐在包廂裏的旁觀者。

甚至感官的快樂本身也隻在於持續的渴求,而一旦目標達到,快樂也就消失了。

一旦返回存在本身,對生存的空洞和虛無的感覺就會襲上心頭——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無聊。

甚至我們內在特有的、無法消除的對特別、怪異事情的追求和喜好也顯示出我們巴不得看到事物發展中那單調、無聊的自然秩序能夠中斷。

甚至上流社會的奢侈、熱鬧的喜慶和富麗堂皇的排場也不是別的,其實正是為跨越這一本質上貧瘠、可憐的生存而做出的徒勞無功的努力。

人的極盡巧妙和複雜的機體就是生存意欲所顯示出的最完美的現象,但這些現象最終還得化為塵土,這些現象的整個本質和努力因此也最終明顯歸於毀滅。意欲的所有爭取根本上就是虛無的——這些就是真實和坦率的大自然所給予的單純、樸實的表達。

我們的開始和我們的結局構成了多麼強烈的反差!前者產生於肉欲造成的幻象和性欲快感所帶來的心醉神迷之中,後者則伴隨著所有器官的毀壞和屍體發出的惡臭。

在愉快和享受生命方麵,從出生到死亡走的也始終是下坡路:快樂幻想的童年,無憂無慮的青年,艱苦勞累的中年,身衰力竭並經常是令人同情的老年,臨終疾病的折磨和最後與死神的搏鬥。這一切難道沒有表明存在就是失足,惡果隨後就逐步和越來越明顯地暴露出來嗎?

把生活視為幻滅是最精確的看法,所有一切都清楚無誤地指示著這一點。

時間是我們頭腦中的裝置——它透過某種時間上的維持讓事物以及我們自身徹頭徹尾的虛無的存在披上了一層實在現實的外表。

由於在過去錯失獲得某一幸福或者享受某一快樂的機會而後悔和悲哀,這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啊!因為這些幸福或者享受到現在還能剩下些什麼呢?隻是某一幹癟的記憶罷了。對於所有我們真實享受和經曆過的事情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純粹隻是現象,與自在之物截然有別——這一觀點通過這一事實得到了直觀的闡明和證明:我們生存不可或缺的條件就是持續地吸收和排泄物質,對此的需求(作為食物和營養)總是一再重複出現。這是因為個中的情形就像那些經由煙、火或者噴射的水流所引出的現象——一旦供應物停止,這些現象就逐漸消失、停止了。

樂觀主義是一種虛假的學說

樂觀主義不僅是一種虛假的理論學說,而且還是相當有害的,因為它把生活表現為一種令人羨慕的狀態,人的幸福就是生活的目的。

一旦從樂觀主義觀點出發,那每一個人就都相信自己對幸福和快樂有著最正當的要求。而一旦這些幸福和快樂並沒有降臨在他的頭上——這可是常有的事情——那他就會覺得自己遭受了極大的不公,甚至會認為錯失了他的生存的目標。

享受此刻才是人生智慧

生活總的來說就是幻滅,不,應該是騙局才對。或者更清楚地說:生活有著某種撲朔迷離的特質。

當兩個青年時代的朋友在分別了大半輩子,已成白頭老翁之時再度聚首,兩個老者相互間刺激起來的感覺就是“對整個一生完全徹底的幻滅和失望”,因為看到對方就勾起了自己對早年的回憶。

在往昔旭日初升的青春年華,生活在他們的眼裏美妙精彩。生活允諾我們如此之多,最終履行的諾言又是屈指可數。在這兩個老朋友久別重逢之時,這種感覺分明占據了上風,他們甚至不需要用言詞把這種感覺說出來,而是彼此心照不宣,並在這感覺基礎上敘舊、暢談。

生存的虛無通過下麵所有這些而充分顯現出來:……時間和空間的無限和相比之下個體在時間和空間的有限;現實此刻匆匆即逝……;所有事物之間依存和相對的關係;一切都是變動不居,沒有任何長駐、確定的存在;永恒地渴望而又永遠無法得到滿足;一切努力奮鬥都遭遇障礙——這就構成了生命的進程——直至這些障礙被克服為止,等等。

時間以及在時間之內的所有事物所具有的消逝、無常的本質,隻不過就是一種形式……所有一切在每一刻都在我們的手裏化為虛無,並以此失去其真正的價值。

曾經存在過的,現在已經不再。其不再存在就跟從來不曾存在過似的沒有兩樣。但此刻存在的所有一切,在即將到來的另一刻就成了曾經的存在。

每到夜晚,我們就又少了一天。看到我們短暫一生的時間一點一點流走,我們真有可能變得瘋狂——如果不是在我們的內在深處秘密意識到:無法枯竭的永恒之源屬於我們,生命時間可以永遠從這一源泉中得到更新。

享受現時此刻並使之成為生命中的目標就是最大的智慧,因為隻有現時此刻才是惟一真實的,其他一切都隻是我們的想法和念頭而已。

但是,我們也同樣可以把這種做法視為最大的愚蠢,因為在接下來的一刻不再存在、像夢一樣完全消失無蹤的東西,永遠不值得嚴肅、認真的努力爭取。

我們生存的立足點除了不斷消逝的現時以外,別無其他。這樣,我們生存的形式從根本上就是持續的運動,我們總是夢寐以求的安寧是不可能的。

在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形式的固定性的世界裏,持續不變的狀態是不可能的,萬事萬物都在不息地循環和變化。在這裏,每個人都匆匆前行和奔馳,恰似不斷邁步、做出動作以保持身體平衡的走鋼索者——在這樣的世界裏,幸福是無法想象的。

命運發牌,我們出牌

古人把命運視為某種藏於總體事物當中的必然性。這種必然性既不理會我們的意願、請求,也不會考慮我們的罪孽或者功德。它指引著人類的事務,並且通過一種秘密的關聯,把那些從表麵上看彼此沒有關聯的事情,根據命運的需要各自牽引到了一起。

我們的一生可比之於一條船的航程。運氣——順運或者逆運——扮演著風的角色,它可以迅速推進我們的航程,也可以把我們推回老遠的距離。對此,我們的努力和奮鬥都是徒勞無功的。

我們的努力和掙紮隻是發揮著槳櫓的作用。我們竭盡全力揮舞槳櫓數小時,終於向前走了一程,這時,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運氣)一下子就能使我們倒退同樣的距離。

說得簡約一點,人生就是:命運洗牌和發牌,而我們則負責出牌。

運氣這一位賜予者,懂得運用一種君王的氣派和藝術讓我們清楚明白:在它的仁慈、恩惠麵前,我們的一切功勞、業績都是無足輕重、無能為力的。

運氣在賜予我們的同時,卻又清楚無誤地向我們表明:我們對於他所賜予的禮物並沒有非得到不可的絲毫資格和權利,我們得到這些饋贈需要感謝賜予者的仁慈和恩惠,而不是把這些饋贈歸之於自己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