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所有人的行為都是出自利己之心,我們每次在試圖解釋人的某一行為時,都應該首先從這一觀點出發。
基於同一道理,我們試圖把某一個人引往某一目標時,具體所采用的手段,無一例外都是圍繞這個人的利己心而設計出來。
人的利己心就其本質而言是無限度的:人們希望絕對地保住自己的生存,希望自己的生存絕對地擺脫一切苦痛(這些包括所有的匱乏和欠缺),希望保持最大限度的健康與舒適,希望享受有能力享受到的一切快樂,並且盡可能地在自己身上多培養一些享受多種樂趣的能力。
無數的人都隻把自己視為真正、實在的——至少在實際方麵——而其他人則在不同程度上隻被視為虛幻的影像。
這一利己心使人與人之間時刻分隔著巨大的鴻溝。如果真的有人跨越這一鴻溝給別人施以援手,那就會像奇跡一樣地引起人們的詫異並得到人們的讚揚。
幸災樂禍是一種無能的殘忍
沒有什麼比一個人發自內心的、純粹的幸災樂禍的心理,更確切地顯示出這個人的卑劣、惡毒的內心和道德上的一無是處。
幸災樂禍恰恰是同情的對立麵。幸災樂禍不是別的,而是無能的殘忍。
人性中最糟糕的特性始終是對別人的痛苦所感受到的快意,亦即幸災樂禍。
因為幸災樂禍與殘忍密切相關,所以,幸災樂禍與殘忍行為的關係,的確就像理論與實踐一樣。
總的來說,幸災樂禍出現於同情本應現身的地方,而同情作為幸災樂禍的對立麵,卻是名副其實的公義和博愛的真正源頭。
幸災樂禍卻是魔鬼的特性,它的冷嘲熱諷活脫脫就是地獄發出的笑聲。
幸災樂禍剛好出現在同情本應占據的位置,但嫉妒卻隻在沒有引發我們同情的機會的情況下,並且是在恰恰相反的情形才會出現。
嫉妒是破壞我們幸福的敵人
嫉妒是一道德上的劣性。一旦一個人獲得了名聲,那名聲就會使他處於高於眾人的位置,而別人也就因此被相對貶低了。所以,每一個做出非凡成績和貢獻的人所得到的名聲是以那些並不曾得到名聲的人為代價的。
由此我們可以明白,為何優秀出色的東西甫一露麵,不論它們屬何種類,都會受到數不勝數的平庸之輩的攻擊。他們聯合起來,誓要阻止這些東西的出現,甚至盡其所能,必欲去之而後快。
嫉妒之情對於人來說是自然的,但與此同時,它既是一種罪惡,又是一樁不幸。因此,我們應該把它視為破壞我們幸福的敵人,應該像對付惡魔一樣消滅它。
沒有哪一種恨意能像嫉妒那樣難以消除。因此緣故,我們千萬不要無休止地給它以強烈的刺激,相反,我們最好放棄享受這種快感,一如放棄其他許多的快感樂趣,以免遭受其帶來的後果。
容易引起別人嫉妒的人理應采用的辦法就是與嫉妒者保持相當的距離,盡量避免與他們接觸,以便雙方之間始終保留一道巨大的鴻溝。
如果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受到嫉妒者的攻擊時,能夠保持最大限度的從容鎮定,因為導致嫉妒者發起攻擊的原因足以抵消他們的攻擊。
一個本性庸俗的人,在麵對自己的對立麵時,內心會產生抵觸情緒,而秘密煽起這股情緒的就是他的嫉妒。
如果嫉妒是因別人的個人素質而起,那最難根除,也最是狠毒,因為在這種情形裏,沒有給嫉妒者留下哪怕一絲希望。
這種針對別人素質的嫉妒也是最下作的,因為嫉妒者憎恨的是他本來應該崇敬和熱愛的東西。
嫉妒作為與同情相對立的情緒隻要是局限於上述的程度範圍之內,那嫉妒就是人之常情。確實,恐怕無人能夠完全擺脫得了這種情緒。
看到別人享有快樂和占有財產時,我們就會備感自己在這方麵的欠缺——這是自然的,並且是無法避免的。隻不過這種感覺不應該引起我們憎恨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但真正的嫉妒卻正好發揮出這樣的作用。
如果不是因為別人交上好運、得到純屬偶然的機會,或者獲得某人的眷顧等,而隻是因為這人獲得了大自然的賜予,自己就妒火中燒——那就是最不應該的,因為一切與生俱來的東西都有其形而上的基礎。也就是說,這樣的安排有其更高層次的公正性、合理性。這可以說是神靈的一種恩賜。
但不幸的是,嫉妒卻反其道而行之:針對別人自身優異素質的嫉妒偏偏最是難以消除。所以,具有頭腦智力甚至天才思想的人在這世上如果無法橫眉冷對嫉妒者的話,那他們就必須首先乞求別人原諒自己的才能。
如果別人的嫉妒純粹是因財富、地位或者權力而起,那這種嫉妒通常仍然可以與嫉妒者的自我抗爭一番,因為這些嫉妒者會考慮到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畢竟可以指望從其嫉妒的對象那裏獲得幫助、接濟、保護、提攜,或者從這些人的享受中分取一杯羹。又或者起碼能夠有機會和這種人交往,沾上從這些尊貴之人身上折射的餘暉,甚至分享這種人的榮耀。獲得諸如此類實惠的一絲希望總是存在的。
而對於大自然的饋贈和個人的優越素質,例如,女人的美貌和男人的智力,我們無法平衡自己的嫉妒,因為我們沒有上述諸如此類的希望和安慰。這樣,除了隻是對這些受惠者懷有苦澀和無法消除的恨意以外,別無其他。
但這些嫉妒者的處境相當不幸和尷尬:一旦別人明白了自己發出攻擊的原因就是嫉妒,那所有這些攻擊就頓時失去威力。
這種嫉妒會被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來,一如那些不敢示人的肉欲罪過一樣。
嫉妒者就隻能費盡狡猾的心機,先行為其嫉妒喬裝打扮,然後在別人不明就裏的情況下對自己嫉妒的對象暗下殺手。
這種嫉妒也就把人折騰成為偽裝大師。
嫉妒者在其對象麵前的畏縮和躲避已經把自己出賣了。
招致別人嫉妒的素質越出色,那具備如此素質的人就越加陷入孤獨。
為此原因,美貌的女孩子缺少同性的朋友。
嫉妒也通過莫名其妙的憎恨情緒暴露出自己——這種憎恨能夠抓住最細小並且經常隻是想象出來的借口突然爆發。
盡管嫉妒的家族分布廣泛,但我們仍然可以從人們眾口一詞讚美自謙中一眼認出嫉妒的存在,而把自謙稱為美德的做法就是為了讓平庸之輩獲益而想出來的狡猾招數。
沒有什麼比看見別人暗地裏被嫉妒折磨並且疲於玩弄花樣更讓我們的自尊和高傲受用的了。
我們永遠不要忘記:嫉妒總是與憎恨相伴隨。我們一定要小心別讓懷有嫉妒心的人成為自己表裏不一的朋友。
為此理由,能夠發現別人的嫉妒對於我們自身的安全是很重要的。
我們要研究、琢磨透徹別人的嫉妒心理,以便破解他們的招數,因為嫉妒的人到處都有,並且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活動在我們的周圍,或者就像那些有毒的蟾蜍一樣出沒於黑暗的洞穴。
在一個頭腦比自己優越得多的人麵前,幾乎每個人都會變得惡毒起來。
擁有卓越的思想優勢比起任何一切都更有效地使自己孤立,並招致別人的憎恨——至少是在私下裏。
意欲隻能通過智力這一韁繩加以引導
意欲作為自在之物,構成了人的內在、真正和不可消滅的本質。就其本質而言,意欲卻是沒有意識的。
意識是以智力為條件,而智力則純粹是我們存在的一個偶然罷了:智力是大腦的一種官能,而大腦連同與其緊密相聯的神經和脊髓,隻不過是人的機體結出的果實,一個產物。
事實上,隻要大腦並不直接插手機體的內在運作,而隻是通過調節機體與外在世界的聯係,為保存自身的目的服務,那它就是一個寄生體。
不僅在最狹窄意義上的意願和決定關乎我們的意欲,甚至所有包括追求、願望、逃避、希望、害怕、喜愛、憎恨的東西,一句話,一切直接構成我們的喜、怒、哀、樂的東西,都顯而易見是意欲受到影響的結果,是符合意願或者與意願相反的激動和緩和。
智力對於意欲做出的決定在開始的時候並不知情。
智力為意欲提供了動因,這些動因如何發揮作用,卻隻是在後來,也就是全然後驗地為智力所了解,這就好比做化學實驗的人把試劑混合了以後,現在就靜待結果的出現。
事實上,當意欲真正下定決心和在私下裏做出決定的時候,智力是置身局外的。它有時候隻能透過偷窺和出其不意的方式才可以對意欲的決定和打算有所了解。
所有執拗、頑固都是因為意欲強行擠進了認知的地盤。
我們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渴望什麼或者害怕什麼。我們可以積年抱著某種願望,卻又不肯向自己承認,甚至不讓這一願望進入我們清晰的意識,因為我們的智力不獲同意知道這些事情,否則,我們對自己的良好看法就會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損害。
雖然智力為意欲提供了動因,智力卻無法深入意欲做出決定的秘密作坊。智力雖然是意欲的貼心密友,但這一貼心密友可不是對什麼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時候,當我們做出了某一重要和大膽的決定時,那隻是意欲對智力做出了一個承諾而已。我們的內心仍經常保留著一絲不肯坦率承認的疑問:我們對於這樣的決定是否當真,在執行這一決定時是否會猶豫、退縮,抑或能夠堅定不渝、貫徹始終?因此,隻有在做出具體的行為以後,我們才可以確信自己做出的這一決定是否出於真心實意。
韁繩、嚼子之於野性難馴的高頭大馬就等於在人的身上智力之於意欲。
對待意欲,我們隻能通過智力這一韁繩加以引導,采用教育、勸告、訓練等方式,因為就其本身而言,意欲是一種狂野、激烈的衝動,一如飛流直下的瀑布所展現出來的力量。
到了盛怒、狂喜、絕望等時刻,意欲緊緊地咬住嚼子,脫韁狂奔,放縱自己的本性。
而在咆哮、發狂但又神智尚存的時候,意欲則完全掙脫了嚼子和韁繩,把原初和根本的性子暴露無遺,並顯示出智力與這種意欲根本不是同一碼事,就猶如韁繩、嚼子不可以等同於烈馬一樣。
愛和恨完全歪曲了我們的判斷。在我們敵人的身上,我們看見的除了缺點以外,別無其他。但對於我們喜愛的人,我們看到的隻是優點和長處,甚至他們的缺陷在我們的眼裏也是可愛的。
我們享有的優勢,不管這優勢是什麼,也會對我們的判斷產生類似的秘密影響:與這些優勢相一致的東西馬上就變得公平、正義和合乎理智,與此相抵觸的一切,無論我們如何嚴肅、認真地審視它們,都仍然顯得有違公正、令人討厭,或者不明智和荒唐。
一旦我們有了一個既定的假設,對於能夠證實這一既定假設的一切東西我們都會有猞猁一樣的銳利眼睛,但對於與這一假設互相矛盾的東西,我們卻熟視無睹。
凡是與我們的政黨,我們的計劃,我們的願望,我們的希望相對立的東西,我們經常都根本不能明白和理解——這些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最清楚不過的事情。但對上述有利的一切,從老遠就會跳進我們的眼睛。
有違於心的事情不會獲得頭的首肯。
在我們的一生中,我們死死抓住許多的錯誤不放,小心翼翼地提防著不讓自己檢查它們的理由根據,完全就是因為某種我們並沒有意識到的害怕:我們擔心萬一發現自己長期以來一直相信和斷言的東西其實是錯誤的。
說明意欲對智力的神秘和直接控製的一個微小可笑,但卻相當鮮明的例子,就是在算賬時,我們出現的差錯更多是對自己有利,而非不利,並且這裏麵確實沒有一丁點不誠實的企圖。
當給予別人建議的時候,給建議的人所帶有的一點點目的和打算通常都會壓倒了他對事情所具有的相當的認識。
當希望賄賂我們,或者恐懼愚弄我們、猜疑折磨我們、虛榮心恭維我們,或者某一假設蒙蔽和迷惑了我們,又或者近在眼前的小目標損害了那更大、但卻距離較遠的目標——在所有這些時候,我們都是那樣習以為常地欺騙自己。
某一強有力的動因,諸如深切的渴望或者迫切的需要,有時會把智力提高至某個我們在這之前從不曾相信的程度。
艱難困苦的處境迫使我們不得不有所作為。在這樣的處境下,我們會發展出全新的才能,而這些才能的種子一直在我們身上深藏不露,我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展現出這些才能。
一旦涉及與一個人的意欲活動密切相關的東西時,甚至一個至為愚蠢的人,他的理解力也會在此時變得敏銳起來。現在,他會相當細膩地察覺、注意和區分那些與他的欲望或者恐懼搭上關係的,哪怕是至為微小瑣碎的情形。
同樣,我們的記憶在意欲的壓力下,也會得到加強。哪怕這記憶力在平時比較衰弱,但所有對主要情欲有價值的東西記憶力都會完美地保留下來。
熱戀中的情人不會錯過任何有利的時機,雄心勃勃之人永遠不會忘記利用適合他大展拳腳的情勢,吝嗇鬼對於曾經遭受的金錢損失始終耿耿於懷,驕傲的人無法忘卻對他名譽的損害,虛榮的人念念不忘人們讚揚自己的所有隻言片語,以及獲得的點滴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