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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覺的隔壁就是冷庫。這是三間沒有隔斷的大房子,和我們宿舍區的內走廊不相通,另有一個鐵門進出。榮榮就被冷藏在冷櫃一個巨型抽屜裏。她身上已經裹滿了白布。也拍了多張照片,全身的,臉部特寫的,都有。明天,照片就要寄到沿江的大小城市了。數個小時前,榮榮被迎下船時,引起“閘口”小小的轟動,這麼優質的屍體真是多年難得一見。在迎接屍體的人群裏,大黑臉和胖狗是我熟悉的(印象深刻)。在冷庫處理屍體時,胖狗不停地罵排骨,罵排骨自私鬼,膽小鬼,小氣鬼。排骨邊忙邊和胖狗對罵,也罵他自私鬼,膽小鬼,小氣鬼。我能感覺到他們為什麼對罵,胖狗一定是抱怨上船時排骨沒喊上他,而失去了“一條腿”的機會。排骨罵他基於同樣的理由,隻不過情形有些相反,罵他為什麼嘴上一套做一套,沒有跟一飛上船,更沒有實際行動──把那條破船獻給一飛。一飛聽煩了他們的爭吵,讓他們閉嘴。他們的嘴根本閉不上,越罵越快樂,越罵越激烈,最後發展到互相慰問對方家庭的所有女性,慰問了女性的所有器官,而且越罵越不堪入耳。我聽了都覺得害臊。我更怕榮榮受到侮辱。一飛也無心阻止他們的對罵,隻是不斷地提醒他們手上輕些。我知道一飛是怕碰疼了榮榮。我也怕他們碰疼了榮榮。但排骨、胖狗等人顯然是這方麵的熟練工,就是高度腐爛的屍體他們也能妙手包裹好──這是他們的信仰。他們敬屍體就像敬神一樣。因為屍體已經不是單純的屍體。屍體會給他們帶來財富。他們如果對屍體不敬,就是對財富不敬,就會得到報應。在白布裹到榮榮的頸部時,我看到一飛自然地接替了排骨的工作。一飛短了一截的左手小手指,把落在榮榮眉毛上的一片草葉劃掉時,一滴水珠落到了榮榮的額頭,那是一飛的淚。我看到那顆淚很沉重,似乎是硬硬地砸在榮榮的額頭上。如果榮榮真是熟睡了,就是被他淚珠砸醒也未可知。一飛麻利地完成了對榮榮麵部最後的包裹。榮榮在他們的手裏,在我的眼皮底下,迅速變成了一枚巨型的蠶蛹。
在他們把榮榮送進那隻巨型金屬抽屜時,我鼻子酸了,眼淚奪眶而出。我在心裏無數次地提醒自己,她不是榮榮她不是榮榮她不是榮榮,可眼淚不相信我的話,眼淚就像長江口的湧一樣,在我體內澎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