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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在到達朱灘的第二天(實際上是第三天,我剛到那天晚上喝醉酒昏睡一夜又整整一個白天,做夢醒來時已經是隔天的午夜了),就隨一飛上船了。上船之前,我還將信將疑,真的是前晚喝醉啦?真的睡了二十個小時?一起上船的排骨隻是笑。這家夥一點歉意都沒有,笑得特別自豪,以為把我灌醉就是立了大功。一飛站立岸邊,對著江口挺挺胸,揮揮臂,秀秀胸肌。然後飛身跳上船。他上船後瞥一眼江堤方向。精明過人的排骨發現了一飛的眼神,討好地說,狗日的胖狗,盡他媽嘴花,大黑臉遲早會弄死他。一飛哈哈一笑,放心,他走不出我手心,他那條破船,已經姓顧啦。啟航!

我們的船是一艘破舊的鐵皮船,動力是支在船尾的一台黑乎乎的柴油機,冒出的煙也像一根黑色的柱子。掌舵的是排骨,始終保持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一飛坐在船頭,鎮定自若胸有成竹。我在中間的艙位,半蹲著,手扶船幫,盡管裝得淡定,事實上心裏十分慌張。船並不像我想的那樣顛簸。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對排骨不放心,是因為他太瘦了還是喝酒時對我下手太狠?小船離岸後,向寬闊的江口駛去,嚴格地說,我們行駛的水麵,已經不是江了,是海了。瞬間,我們的小船就像一片樹葉,輕飄飄的,太單薄、渺小了。

我們沿長江口外的北槽水道駛向茫茫大海。有許多大船從我們身邊駛向江口方向。我們避開這些龐然大物,半小時後,已經望不見岸線了。四周黑茫茫的全是水。

小船突然出現大幅度的起伏。

一飛看著我,大聲說,別怕,這是湧。海裏行船不怕浪,就怕湧。或許是為了證實湧的可怕,船艄一下子幾乎豎了起來。一飛摔倒在船板上。隨即,船頭又一頭栽下去,幾乎要插進深海。我雙手抱緊船幫上的欄杆,心想,就是翻船了我也不鬆手。排骨抱著鋼管舵杆,身體幾乎做了一個托馬斯全旋的飛行動作,他尖著嗓門說,返航吧?一飛說,從32號燈浮處繞一圈,讓肖夏感受一下,難得啊這大湧。我知道了,這次出海的主要目的,就是讓我感受一下,我說怎麼隻有我們一條船,我說怎麼沒帶網具。我不知道對我的測試是不是合格。小船在大幅度前仰後合時,我確實恐懼、驚慌。但是排骨不是也怕了嗎(也許他天生就是怕事的模樣)?一飛不會因此找借口把我趕走吧?我也學著一飛的樣子,強作鎮定。排骨穩定好情緒後,大喊道,張小鍋保佑我們。一飛哈哈兩聲,表示認同排骨的話。排骨又喊道,真要遇到張大哥,我一定把他撈上來。一飛說,他不值一分錢了。又說,小鍋對你也不錯的。排骨得意了,那是,我排骨人緣好。我從他們對話中聽出來,張小鍋是他們的同行,應該淹死在這一帶。

又是約半個小時,小船才繞過一個巨大的燈浮,往回行駛。

明知往回是逆流,感覺卻快了許多。湧還跟著我們,如影相隨。我似乎吃透了湧的脾氣,不像浪那麼暴躁、急促,仿佛在使著暗力,悄悄較勁。直到快駛進長江口時,湧才小一點,跟著突然就消失了。我看到兩側的岸,看著屁股底下相對平穩的小船,心裏踏實許多。一飛講一句什麼笑話,我注意力沒集中,沒有聽清。他又指示排骨船走北灘。我聽清了。北灘,顧名思義,是靠近北岸灘塗的水道。

北灘有成片的蘆葦。正是漲潮期,渾濁的江水隻露出蘆葦的梢頭。我們的小船貼著蘆葦逆流行駛。岸就在身邊。淺灘上有水柳,水柳下是茂密的水草,水柳的那邊就是江堤,能看到江堤上行駛的車輛。我心裏不僅踏實,還多了份欣賞的愜意。可能是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讓一飛發現了。他說,從這兒跳下去,你能遊到岸上?我看著江水,拿不準,因為水裏漂浮著不少雜物,有蒲包、席片,還有白色的塑料泡沫。我還看到一頭腫脹的死豬,身上纏著捕魚的絲網,加上近岸的水草和未知的水底元素,遊過去會受到阻礙的。如果不幸撞上一頭死豬,不把我嚇死了,也把我臭死了。一飛沒等我回答,就說,開玩笑開玩笑……一飛的話沒有說完,就大叫一聲,停,停機!一飛的眼睛像錐子一樣望向江中,眼珠子射出的金光穿透了江水,江水在他的目光中劃開一條縫隙,縫隙裏忽隱忽現浮著一具物體。這時候我才感受到排骨的敏捷——他不但讓船停下來,還讓船梢橫過去,擋住了物體。與此同時,一飛已經操起了卡在船幫上的巨型網兜,準確地網住了水裏的物體──其實我已經意識到,那是一具屍體。我看到寬鬆的白色衣裙,看到飄蕩的黑色長發。我的心跳驟然加快,節奏比突突空響的柴油機還響亮,甚至轟響聲都蓋過了柴油機。這太他媽神奇了,完全是誤打誤撞,居然撞上了屍體。我想,這哪裏是屍體啊,就是錢財啊,就是黃金啊。一飛顯然很有經驗,他穩住網兜,小心地上提,拉近。排骨大叫一聲,鮮屍,哈哈哈是鮮屍我操!一飛迅速跟他瞪眼。排骨反應更快,呸呸兩聲後,又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對屍體不敬的自我懲罰。我插不上手,看著一飛。一飛果然想起了我,他說,肖夏,你去幫排骨穩住舵。我就跑到船梢,抱著舵杆。排骨說,拿住了,別動,別動就行。我把舵杆緊緊抱著(其實並不費力氣),看到一飛和排骨小心地把屍體起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