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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河底開始大麵積拆遷了。
許九拉著大糞車,隔著一條馬路,看到許多推土機、挖掘機、吊車等重型機械在隆隆作業。在他原來行走的路上,或刷廁所的地方,冒著煙一樣的灰塵。許九還看到許多農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拿著瓦刀,在許多房子上揭瓦、拆磚頭、砸門窗,他們爭先恐後,饑不擇食,慌慌張張,就像在打掃戰場。許九遠遠地望著。許九已經不像開始時那麼不知所措或無所適從了,但他心裏還是感覺到空。到了這時候,拆了就拆了,雖然沒有人通知他新的工作,也沒有人通知他不工作,但是,許九按照通常的慣性,還是拉著糞車來了。許九不知道今天有沒有廁所刷。昨天,他隻刷了一個廁所,其他的廁所,不是已經被推倒,就是路上堵塞,即便隻剩下哪一座廁所,也已經斷水了,刷不刷都一個樣了。
許九昨天在大糞場,就被小尹、老六他們罵了一通,說你還人五人六拉著糞車,後河底那塊都快成平地了,哪有廁所讓你刷啊。
許九對他們說,我沒接到通知,沒有人讓我不去刷啊。
小尹說,你這個笨蛋,讓我通知你,你趕快收攤子回家!
許九說,你通知不算數,要處裏通知才行。
小尹說,老許你是真傻還假傻啊?你指望處裏那幫王八蛋通知你啊?他們都是吃人飯不屙人屎的東西,他們才想不起來通知你呢,你以為你刷廁所的還是人啊?沒有人把你當人!
許九癡癡地說,那我怎麼辦啊。
小尹說,還能怎麼辦?把大糞車交了,回去摟胖梅子睡覺去!
老六也說,別交糞車了,都到這時候了,傻子才去交糞車,你呀,把糞車賣了,還能落他個百把塊錢。
許九說,那不行,那不行,公家的糞車,哪能賣呢。
老六說,那你也不能拉著糞車瞎轉啊。
小尹也說,對呀許九,你還是到處裏問問去。
我去問過幾遍了。
你問誰啦?
主任。
主任怎麼說?
主任說,讓我安心工作。
主任真是這麼說的?
沒錯,是這麼說的。
那……也許還有戲。
有屁戲!老六說,他們八成是打馬虎眼,不信過幾天,許九你到處裏看能不能領來工資。那幫缺德的,肯定把你給軟下了。
許九被他倆說糊塗了。可他倆還在東說西說,天一句地一句的,說著說著,就又說到胖梅子身上了。
小尹說,對呀老六,你別把胖子獨占了,我們都好久沒跟胖子打麻將了,許九哪天你領我們摸幾圈去?
許九說,她腿跌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尹嬉笑著說,你別瞞我了,你幹她都能幹了,這幾天,常看你臉上紅光光的,心滿意足的,就像剛從胖子身上下來一樣,是不是許九?這說明啊,胖子的腿也好差不多了,打幾圈麻將,肯定沒問題。
老六也說,人家胖子搬新家了,許九可不想讓你沾邊,連味都不想讓你聞一下。你要幹,去幹他老婆還差不多,對不對許九?把遲桂花讓一晚上給小尹。
小尹罵罵咧咧地作勢要打老六。
許九嗬嗬地笑兩聲,沒跟他們再說笑下去。許九知道,他們會說個沒完沒了。許九就走了。他是到胖梅子那兒的。胖梅子住了一個月的醫院,出院後,臨時租一間房子住,平時都是許九去照應她。每天,胖梅子都要問後河底的拆遷情況,許九都會一五一十地跟她彙報。比如昨天,許九就說,今天隻刷一個廁所,隻有一個廁所了。胖梅子說,你不聽我話,我讓你別去別去,你偏要去,你來陪陪我多好,說好了,明天不去了。許九說,不行吧,我還沒接到通知呢。胖梅子說,說你是死腦殼子吧,許九啊,你真讓我沒辦法了,你叫我怎麼說你啊!許九說,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唄。胖梅子說,我沒嘴說你了,你要去你就去吧。胖梅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許九正在院子裏扶著她。胖梅子肥肥嘟嘟的嘴唇都要碰到許九的臉了。許九說,再走走吧,醫生要讓你多走路的。胖梅子說,我讓你氣死了,我都不想走了,算了,你把我抱到屋裏去。許九就說,你把我摟好啊。胖梅子兩手圈緊許九的脖子,許九托著她的屁股,把她抱起來了。胖梅子從前一百六十多斤,腿傷後吃了不少好東西,現在快一百八十斤了,許九抱她有些吃力,但是他抱習慣了。許九就像抱一隻大氣球,到處都是軟的,摸不到骨頭在哪裏。胖梅子嬌柔地說,我要長三百斤,讓你抱不動。許九說,你長三百斤我也抱得動,就怕你新房子住不成了。胖梅子說,為什麼呀?許九說,門走不下你啊。胖梅子說許九你要死啊,你咒我住不成新房子啊,告訴你許九,過兩天,等我腿好好的,我就去買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