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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九說,我沒有事,我能有什麼事啊。

許九又說,你們好啊,你們就要拆遷了……

胖梅子說,對呀,這是高興的事啊,你以為與你無關你就不高興啊?你不高興也行,你替我高興啊,你不希望我住好房子啊,我住好房子與你還有什麼壞處啊,你這個許九啊,腦殼子真叫大糞堵死了,我得用你掏糞鍁掏掏了。

本來許九想告訴胖梅子,你家破房子就要拆遷了,就要住好房子了,可我許九呢,你拆遷的時候,就是我失業的時候,你拆遷的時候,就是我沒有飯吃的時候。你要是叫我高興,這不是真比把我閹了還難受嗎?許九看胖梅子一點也聽不清自己的話,許九也就不想跟她說什麼了。他轉身就走了。

胖梅子在後麵說,許九,就走了啊?許九,你回來!

許九站住了。

胖梅子不再厲聲了,她說,許九,你回來。

許九猶豫片刻,還是回來了。許九看胖梅子臉色紅紅的,她是真生氣了。

胖梅子說,許九,我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那個老婆,還要她幹什麼?是不是又叫她揍一頓啦?我可對你說,她要是再敢打你,你舍不得,我可要去把她剜了,我親自把她剜下來!許九,你說,是不是又是因為你兒子挨的揍?你怎麼不點頭啊?你那兒子還叫兒子啊,活著也是受罪,還不如把他推到河裏,淹死他算了,你也過幾天清靜日子。許九,你聽我的,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去殺了他!胖梅子聲音不大,卻句句狠毒。她說話時,後牙根咬著,胸脯就像吹氣一樣慢慢地膨脹著,膨脹著……

許九說,不是你說的那些事,今天沒人打我。

胖梅子說,許九啊,我可不想你吃虧啊,要是讓我去給你報仇,你還叫男人啊?

許九說,好吧,我聽你的。

胖梅子說,算了,我不要你來了。

許九知道,胖梅子說不要他來了,實際上還是想他來的。不過,許九下午還是沒有到胖梅子家。這是許九第一次沒有聽胖梅子的話。許九有心事了,許九真有心事了。許九進城十幾年了,一直沒有什麼心事。就是他沒娶媳婦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心事;就是他要娶遲桂花的時候,也沒什麼心事;就是他跟胖梅子偷雞摸狗的時候,也沒什麼心事;就是攢錢準備給小煩看病,也隻是有事想事——攢錢就是了。不管你信不信,許九就是一個沒什麼心事的人。但是,許九一旦有心事,就把心事當成心事了。是的,許九的日子,或者說許九家的日子,就是在沒有什麼心事中度過的。許九上午刷廁所,下午基本上都要出去。許九出去,是到胖梅子家去幽會的。許九跟遲桂花說,他是去和小尹老六他們打牌的,遲桂花就相信了。許九在胖梅子家吃晚飯,喝小酒,他說是跟小尹老六他們喝酒的,遲桂花也相信。遲桂花在家帶著兒子,做做飯,然後,等著許九來家,罵罵許九,或者揍許九一頓。許九家的日子,就這麼簡單。

許九今天例外,沒有去和胖梅子親熱。倒不是他不想,是他沒有心思。許九第一次覺得,人不能有心事,人一有心事,真不是好事情。人一有心事,連女人都不想要了。許九吃過午飯,在院子裏,跟小煩說話,跟小煩玩。小煩下巴放在肩膀上,要是臉對臉跟許九說話,身體是側向許九的;要是身體麵向許九,眼睛隻好望向別處;要是麵向許九,眼睛再看著許九,小煩的眼睛就很可怕了。再加上小煩說話口齒不清,叫爸爸叫成了化化,叫媽叫成了挖挖。要是說別的話,在外人聽來,也像外國話一樣,根本聽不董,許九就不忍心多跟他說話。許九就在院子裏看小煩玩。小煩的智力相當於四五歲的孩子,他也玩一些四五歲孩子愛玩的玩具。這些玩具,都是許九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花花綠綠的,在院子裏堆了兩大筐。小煩玩了這個,換了那個,有滋有味的。

就在許九看著小煩玩的時候,遲桂花在許九麵前繞來繞去的。遲桂花偷偷地跟許九翻白眼。遲桂花翻了陣白眼,繞了陣圈子,終於說話了。她說,你怎麼不出去啦?

許九低著腦袋,說,不出去了。

遲桂花說,不打牌啦?

許九說,不打了。

遲桂花說,小尹老六幹什麼啊?

許九說,他倆能幹什麼啊,打牌、賭酒。

遲桂花氣呼呼的,轉身進屋了,隨即,屋裏傳出了乒乒乓乓聲。遲桂花的聲音也從屋裏嘰裏咕嚕地躥出來了。遲桂花說,不出去玩,你要死在家裏啊!你跟老六小尹打牌喝酒,家裏還省一頓飯。吃了外頭,省了自家,你連這個賬也不會算啊?你不去省錢,就是花錢,你去省錢了,就是賺錢,你知道多會才死啊,就這樣不顧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