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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九看到了一個紅漆大字,拆!

許九再一看,臨街的每戶人家的牆上,都寫上了拆字。這些字像是剛寫上去似的,紅漆鮮鮮豔豔,像被露水打濕了一樣。這些字的字體也不一樣,有大有小,在歪有斜,有草有正,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有一個字,周圍還畫一個圈,可能是油漆太多了,沿著牆壁淌下去,就像哭過的孩子的眼淚。可以想見,寫字的人是多麼痛快啊,是多麼隨心所欲啊,他們隨便地揮著大筆,就像發泄著心中的某種情緒。

在許九看來,這些字不是寫在牆上,而是寫在許九的心上,壓著許九的心幾乎不能喘息了。

許九要打掃的第一座廁所在扁擔巷的頭子上,廁所上也寫上了一個拆字。寫字人就像了解許九的心事似的,把字寫得很小,隻有臉盆那麼大。但許九看到廁所上的字,頭轟的一聲暈了。許九在大前天去環衛處了,他問了朱處長。朱處長認不得他了。可許九認得他,他給許九他們開過會。許九說,朱處長。朱處長的頭埋在一堆文件和報紙裏,朱處長頭也不抬地說,什麼事?許九說,我是許九。朱處長才抬起頭來,說,你就是許九?管那個向陽橋一帶垃圾的?許九說,我是刷廁所的。朱處長說,噢,管那個上裏墳一帶廁所的?許九說,那不是我,那是小尹。我是管後河底那塊的。朱處長噢噢著,說,有事啊?許九說,我問問,我有事……我要問問。許九看到朱處長皺皺眉頭。朱處長說,你說。許九說,後河底那塊,是不是要拆遷啦?朱處長說,怎麼啦?許九說,我就問問。朱處長說,不該你問的,你就別問,你好好刷你廁所就行了。對了,那天我們檢查工作,發現後河底——就是你管的那一塊地方,衛生基本上不是太好,群眾有反映,這個小尹啊,你要多注意一些,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手腳就要勤快些,啊?好好幹活去吧。許九想糾正一下朱處長,他叫許九,不叫小尹,小尹管上裏墳一帶的廁所,他管的是後河底。可許九看到朱處長又埋下頭看文件了,隻好走了。不過許九還是得到了一個信息,這就是,好像領導也不知道後河底那片到底拆不拆。還有,朱處長讓許九不要多想,是不是領導已經給他安排好工作了呢?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身體好,可以去拉垃圾,也可以去掃馬路。那兩天,許九幹活特別賣力,因為朱處長批評他工作沒有幹好,群眾有反映。所以,許九把十五座廁所都多刷兩遍。他想在最後時刻好好表現表現,給領導留個好印象。可這些個拆字,還是把許九的腦袋拆開來了。許九的腿,跟著就軟了。

許九又沒有力氣幹活了。

許九記住朱處長的話,好好刷你廁所就行了。所以,許九在這些拆字的夾縫裏,盡管心有些灰,腿有些軟,但他還是盡心盡力地刷著廁所。

許九拉著糞車,又走上石板路了。許九的腿,已經沒有以前抬得那麼高了,許九的腳下,已經沒有彈簧了,這條許九走過千百次的石板路,已經發不出笑聲了。發不出笑聲的路,很對許九過不去,許九覺得,糞車越拉越重,越拉越重……

前麵一拐,就是大聖路了。

許九看到胖梅子家的牆上也寫上了拆字。

胖梅子臉上真就笑成了一朵花。

許九拉著糞車,從胖梅子的攤子前走過去。胖梅子說,早點過來,我跟你說話。

許九把大糞車停在廁所門口,回頭走,撲麵而來的,都是大紅的拆字。

許九還沒走到胖梅子跟前,就聽她大聲說,這兩天,要來量房子了,量過房子,就補錢了。其實我都量過十八遍了,多大麵積,我心裏有數,我對他們說一聲就行了,他們要是不放心,就再親自量,反正不許少量一厘米。許九,那天你答應我的,要跟我一起去看房子的,我都快等不及了!

許九說,我可沒答應。

胖梅子話裏都帶著笑,她聲音就像流水一樣,說,你咋說話不算話呢?說話不算話,褲子當小褂,屁眼當嘴巴!說話不算話,不是中國人……哈哈哈,要不是中國人就好了,要不是中國人,我還能拖拖你的紅光!可你還是中國人,你還得陪我去看房子。

許九說,我哪有空啊。

胖梅子說,唷唷唷,你忙起來了,你下午又不刷廁所,你下午又不是不來玩?好吧,說定啦,今天下午,你不幹別的了,咱去看看房子,啊?

許九說,要看我下午有沒有事。

胖梅子說,你這是怎麼啦?我怎麼看你這幾天……你兒子犯病啦?沒有?沒有你犯什麼病啊?叫老婆把家夥閹啦?也不像啊?許九你得跟我說說,你一準有什麼心事。許九你有心事跟我說,不能爛在肚子裏,你就是不跟你老婆說,你也得跟我說說,你不相信你老婆,你還能不相信我啊。